字姷姊死后,我和妈就像天天泡在水里,醒来是一片涣散,对生活的迷濛,在汪洋里找不到航行的方向。
吃饭时吞的是迷惘,喝汤时嚐的是苦涩,和妈的谈话变成两人的妄想,不断沉沦,且忘记自我。
「你姊怎么还不回来,整桌的菜都要凉了。」
「她很快就会回来吃饭了,我再帮你打电话问看看,她怎么还不回家。」我说。
先觉醒的人太傻了,在虚幻的世界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何尝不是另种解脱?
当大脑开始肆无忌惮的虚妄,我的世界也开始分崩离析,我做着不像我会做的事,思考着不像我会思考的念头,推开一个又一个我想留住的他们。
「是因为国一学弟的那些挑衅,让你一时气不过,所以你将青蛙腿塞入学弟的嘴巴里,用这个方式来报復吗?」
世界好吵,交杂的言语灌入我的双耳,感觉同时有好多人都在和我说话,有人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字游,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李字游你怎么了?」
我搓揉着手指,囁嚅道,「我忘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对方笑了笑,「你不要给自己压力太大,每个人都会犯错的。做错了事情,就承担,逃避不是好选择。」
明明我就不会是做那种事情的人,是什么支持我在那刻这么做的?
这样的自己好可怕。
「你还好吗?」刚从辅导室出来,居然有个人在外头等我。
我对上他清澈的双眸,轻哂,「不好。」
终仁拿着两瓶铝箔包装的葡萄汁,将一瓶扔给我,我顺利接下,他看似有些困惑,又有些明朗,眉毛不协调地抽动,「我感觉你和以前的行为举止都一样啊,哪有什么变化?餵学弟吃清娃?会不会是搞错了?」
我拆开吸管套,将吸管套打结在吸管上,「但事情确实是我做的,有时候大脑好像都在骗自己,做某些我不会做的事情。」
他似懂非懂,「是因为你姊的关係,还是国三压力太大?」
「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我其实不太清楚原因。」
「那就别想了啊,既然想这么多,仍然迷惘,不如就先搁着,时机一到解决方案就会自动出现的。」
我望着他含着笑的双眼,乾净清澈到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乐观。
什么都不去想,是因为解决时机未到,还是只是坐以待毙?
只要,有人允许我继续疯狂下去,疯狂就像是沼泽,我会不断沉溺下去,无法抽离。
我轻轻揪住他的衬衫衣摆,不假思索的说,「你能成为阻止我失控的人吗?」
他果然不知所以然,傻傻地问道,「什么……意思啊?」
好白痴喔,又不是在演偶像剧,他怎么可能懂我在想什么?
我回以一个复杂的微笑,「没事。」
「什么啦?」
「没事了啦!」
他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就已经是奇蹟了,我还奢望什么拯救?
所幸我们都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阵子家里多了很多古籍,是从老家书房里拿来的,关于祖先神的传说,从我们于老家回来后,妈就踏入了宗教的圈子,理发店也很少开张。
家里添了不少配件,妈的手錶换了新,家里老旧的家具也汰换掉,接着让字姷姊去上一流补习班,也对即将考高中的我倾注不少资源。
字姷姊溪水意外死后,妈买了两台相机,一台给了我,一台则一直和字姷姊那台破旧的相机放在一起,她红着眼眶说,「姊姊喜欢摄影阿,旧的那台已经不好用了,未来要拍照就用新的。」每个举动都像是想补偿些什么,然后继续假装着姊姊还活着。
但我已经慢慢接受了姊姊死去的事情。
妈妈的第三次崩溃,是在我要让她接受字姷姊已经身亡的消息,因为我不想再疯狂下去。
一天到晚问着为什么姊姊还不回来,然后添购了很多姊姊的衣服。甚至在姊姊的补习班还持续缴钱,要补习班保留字姷的位子,当场就被婉拒了,就在僵在原地待着不肯走,直到员警来了才把妈妈带走。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我女儿,就因为我女儿成绩起不来吗?」从警局领回妈,她气噗噗的将皮包扔到沙发上,单手扶额,「为什么补习班会进不去?……」
我打断她说的话,直接单刀直入,「妈,姊已经离开世间了。」
她愣了愣,脸上没有任何挣扎抽动,眼泪很自然地就落下,她处在原地,揪住自己的衣领,直到皱褶深刻的印在衣服上,她声音小声地唸叨着,「……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妈,姊已经死了。」我平静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一瞬间她的脸就变得无比狰狞,嘴巴张得好大好大,暴跳如雷,眼泪没止过,甚至流得更兇,「妈妈、妈妈……」她用力地拍自己了胸脯,每打一下,我好像也能跟着感到疼痛一样,脸也跟着抽动一下。
「妈妈不会放弃你姊的。」
我噙着泪水,不想让本应正常的我们继续往更深的疯狂沉浸,我选择说出埋藏心中很久很久的话。
我用力地对她说,「妈,你要做的事情,不是放弃而是放手。」
「在姊姊死前就该放手了,妈。」
她哭着,哭得比全世界任何人都要惨。
终于在妈的第四次崩溃,我逃离了家里。
虽不光因为她的原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