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时,程易和坐宿桑旁边。他摇着高脚杯中的红酒,脸颊泛红:「我在转化成邪钉时,透过水镜,也看到你在热地狱的画面了。但我有时会想,你当时,真的有把记忆都卖了吗?」
他将剩馀的琼液一口饮尽,凑近宿桑问:「会不会连这都是你的谎言?」
程易和离宿桑很近。宿桑看他眼里蒙上层茫然,发现程易和酒量没有很好。
宿桑倒是还很清醒。他微微一笑,反问:「不卖,我拿什么换水?」
「有些事,不用知道未来也能推得一二。」他单手扣着酒杯,声音平淡:「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你以为的偶然,都是必然。未来的结果,其实在你过去做某件决策时,就已经决定了。」
「我们现在能在这里吃饭,也是这样的。」
「这些都不是巧合。」宿桑乾掉酒,擦了擦嘴,笑说:「是我费尽心思的设计。」
程易和思绪有些昏沉,但他还是隐约觉得,宿桑在忽悠他。如果当年他卖的真的是记忆,那记忆里可都是神才能得知的事,有廉价到只能换那么少份量的水?
宿桑有注意到程易和狐疑的目光,不过,他没打算再多做解释。
其实程易和想的不算错。
宿桑没有真的卖掉所有记忆,他是借放在老人那。在地狱的那位老伯身份特殊,既有办法抽取记忆,那就理当也能归还。他卖的半杯水,水代表肉体离开地狱的途径,空气代表精神脱离地狱的方式。那半杯空气,卖的是乘载记忆的空间。
宿桑为了最后能在与神的博弈中保有1丝人性,下足苦心。
宿桑设计一连串的事件,从程易和入楼,用邪钉洗掉他记忆那刻,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他料想到程易和会阻止他许愿,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丧失记忆。宿桑对自己和白子也够了解,他肯定会接受白子的提议入画。无怨功能他也打听过了,程易和八成会强硬的从外部拉他出画,这样一来,额外的时空才有机会產生。
没有一个在神掌心之外的时空,他最后一碰上神,意识就等着被吞噬殆尽。这是第一个关键点。
另外,七四楼里有几张封魂画是特殊的,这些事,他都是还没卖记忆前就开始打算。宿桑从很早很早,便开始佈局。他误导苗可人,让她有地狱是百愿草原生地的错误联想,这才让后来的自己有机会为了追她而行过地狱。
他得从半杯水的玄机里,去推得尚未卖掉记忆前的他的思路。
这样,在他和神合而为一,并且稳定下来之后,他才有办法从老人那取回一些属于宿桑的乾净记忆,维持住人的身份。这是第二个关键点。
与此同时,程易和也得活着走出琼的那张封魂画,和无怨的关联足够紧密,他才有机会成为人形邪钉,跳脱与神的赌约。这是第三个关键点。
最后,宿桑自己要在记忆全失的状况下,演出一齣好戏给神看。扮演捨弃一切的祭子,他甚至得骗过自己,才有办法让禁果结成,也才能让神相信他再无退路。这是第四个关键点。
这四个关键,宿桑反覆推演过无数个版本。问题是,他无论怎么想,中间都有太多意外发生的可能,最后能否成功克制住神也是个问号。
但凡一个环节出错,他都只能临机应变——在失忆的状况下临机应变。
就算真的很顺利好了,宿桑也会怀疑,自己会不会走到一半,就发现与神抗衡是天方夜谭。
他就是因为这样,才留了个「相信自己」的谜底在画里。
后来,大家吃饱饭,就纷纷瘫倒在沙发。向鱼看不惯这群人懒散成这样,提议道,不然我们来玩游戏好了。她来回踏步,看到宿桑和程易和,眼神一亮,说,我们来玩捉迷藏。
「咦?为什么要玩捉迷藏⋯⋯」顾天寧左右张望:「这里又没地方可以躲?」
「好啊。」宿桑撑着颊,笑问:「我当鬼?」
程易和整个人热呼呼的,他趴在桌上摇头:「我当鬼。你从没当过人,去好好躲一回。」
「我怕你会找不到我。」
「现在是在下战帖?」
喝醉的程易和意外的挺幼稚。
宿桑也学他侧趴在桌上,对上他的视线,笑道:「你还没赢过我呢,我这是未卜先知。」
「你们手牵手都躲起来好了。」顾如快看不下去,嘴角一抽说:「我当鬼。」
她又补一句:「我开始倒数了啊,最先被我找到的负责洗碗。三十、二九、二八⋯⋯」
眾人一哄而散,就只有宿桑和程易和还在餐桌上。
宿桑觉得顾如实在不能用那种看游戏破坏者的眼神看他,他耸耸肩,故作无奈道:「程易和睡着了,不能怪我。我们就躲这里,我先认输,碗等等我洗。」
现在,他终于不会怕输了。
什么是陪伴呢?
陪伴是无惧的等待,素色的甜糖,温暖的白兔。是让手的牌,不腻的书,是月色穿过房间栅窗后的光与影。陪伴是以身为祭,虔诚俯首许下的愿。
是即便输得一败涂地,驀然回首,仍能寻着的暗香。
远山尽头,便是黎明。
《七四祈愿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