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珝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她甚至还没有韩文霁和王若樱几人清楚。
她被关在芙蕖小筑,整日陪伴她的只有经书和床榻。
她很少想起他。
又或者是,时时想起他。
阿枝长叹口气,吐出长长的一片白雾,在这个枯败的冬日,迅速消散。
“北凉被灭是定数,我早就知晓。”
没说完的是。
她没想到,她和他三年的恩情,在北凉灭前就走到了尽头。
小顺子没能请来太医。
用他的话说,宫里都是些踩低捧高的人,原先她能用钱请来,是因为她纵使无宠或是遭人忽视,起码还是个主子,能从她手上捞点油水也是好的。
但如今她北凉人的身份胜过了晋王侧妃的身份,一个个看她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纷纷找了由头推脱,一个推一个,给小顺子气得发抖。
“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茯苓跟着骂,手上不停,给阿枝身上脏了的衣服换下,“可惜了这上好的狐毛,殿下上月给娘娘送来的,今日还是头回穿。”
阿枝换了衣裳,看着原本柔顺的白毛沾染上了灰尘,伸出手掸了掸。
燕珝虽然不曾来看她,但她的吃穿用度倒未曾有减,上好的布料绸缎倒也都会给她送来些,王若樱那儿也有。
但这狐毛确实难得。
阿枝有些可惜,“可能终究是我不配。”
“娘娘不准如此说,”茯苓急了,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才不准娘娘这样想,无论如何,娘娘都是茯苓见过世界上最好的人!”
小顺子跟着点头。
“对对!小顺子也这么觉得。”
“也就你们会安慰我了。”阿枝视线挪向窗外。
她进院时,院中空无一人。
如今倒是都出来了。
玉珠方才倒也来请罪过,说是一早便被王若樱的人带走了,什么都不知道。
阿枝只是笑笑,让她离去。
她看未必如此,但她此时无心,亦无力处置。
小顺子迟疑道:“殿下和付将军去了邻郡的演武场,怕是这几日都回不来。”
“无妨,你先下去吧,”阿枝对他不在京城这件事早有预料,他若在京,起码韩文霖不敢放肆,“方才我瞧见你们身上也有伤,快去上药。”
小顺子走后,阿枝给茯苓上药。
掀开衣裳,茯苓身上的伤痕比她还多。
她到底还是反抗了些,没真让那些婆子近身。但茯苓不同,外面的人狠狠压着她,半点不留情面。她又拼死挣扎,身上各处都有淤青。
阿枝紧紧抿着唇,为她涂上药油。
茯苓本想拒绝,但看她如今的模样,知道顺从好过反驳,脱下了外衫,撸起衣袖。
阿枝动作轻柔,并不算细腻的手指将药油一点点涂上去。
她幼年不算轻松,大秦人有一点说对了,他们北凉确实粗蛮,王子公主都不像大秦金尊玉贵地养着。
像她这样不受宠还饱受欺凌的孩子,即使有着北凉王的血脉,也是要干活的。
从前她还在燕珝面前有些自卑,自己的肌肤甚至比不上他,他手掌大而舒展,能完全包住她的拳头,整个手掌只有骑马练剑练出的薄茧,那是他刻苦勤奋的象征。
想到他,阿枝又有些懊恼——
明明已经很久不见,但就连上药这等小事,她也能想起他。
茯苓沉默着未曾呼痛,看见阿枝飘落下来的几根发丝,轻声道:“娘娘,奴婢觉得……”
“嗯?”阿枝抬眼看她,姿态娴静。
“觉得娘娘变了很多,”茯苓瞧着她的模样,“从前的娘娘,不是这个样子的。”
阿枝“嗯”了一声,“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刚到南苑的时候,她还天真着,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燕珝的伤渐渐好转,茯苓和小顺子能帮她做很多事,季长川这个好友好像拥有着百宝箱,什么好东西都能送来。
他们不缺吃穿,也无人刁难,依山傍水,岩居川观。
燕珝会去寺里与圆空和尚说话,她就提着新买回家的糕点等着她,偶尔他们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她就会用还不算好的汉话重复:“何为……未、墨节?”
每当这时,燕珝就会勾起唇角,将手中卷起的经书敲到她的脑袋上。
“是维摩诘经,”燕珝解释,叹口气,“你该读读书了。”
燕珝不喜欢她和山下卢嫂子来往,虽然他不说,但她心里明白,也理解。毕竟卢嫂子只是乡野村妇,他瞧不上也是正常,但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拦着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