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看着阿枝的眼睛,有一瞬间,竟然觉得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倾诉出来。
娘娘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她身上有种很不一样的魔力,只看她双眸剪秋水,便觉得心里熨帖,想要亲近。
她很不理解,怎么会有不喜欢她家娘娘的人。
茯苓道:“娘娘知道,奴婢也有北凉血脉,生得……不似秦人温婉,比旁人稍粗犷些。”
幼时初进宫瞧不出来,谁知越长大头发越粗硬,总是梳不好宫女统一的发髻。身子长得也快,分发的衣裳常常穿不下,胃口大吃不饱,却因为看着壮有力气,总被分配粗活。
宫规森严,可底下人自有应对的方式。
在上位者看不到的地方,她们这些最底层的,伺候人的奴仆,自有自己的规则。
她因为粗眉大眼高高壮壮,只怕难被选去伺候主子,众人都觉得她会干一辈子粗活,年龄到了出宫。
直到顺宁二十年的冬天。
万国来朝,北凉使者与来和亲的北凉公主进了宫。
使者前去觐见陛下,年轻的公主转而去后宫,拜见皇后。
茯苓就是在去往后宫的路上,头一回看见了阿枝。
她提着沉重的水桶,还被人一次次刁难着,往里面扔脏衣物,冬日本就难行,这样一来,冻得通红的手指根本提不起来那还有着冰渣的木桶。
茯苓看着高,实则常常挨饿,哪里有力气。腹中空空,还有些笨嘴拙舌,只好流着眼泪,费力提起桶。
阿枝就是在这时注意到她的。
并不算华美的步辇在她身边停下,她用着蹩脚的汉话,支吾半天,说了句:“帮,帮帮她。”
她身边的宫人看着也不大乐意她如此多事,好在身边跟着伺候的嬷嬷长叹口气,“公主……”
“冬天、多冷啊。”
公主拉了拉嬷嬷的衣袖,“董嬷嬷,很、难吗?”
不难,他们都知道。但她完全没必要,因为一个一辈子都不一定会再见的宫女,让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秦宫中多生事端。
嬷嬷挥手,身边的小太监帮她提起了桶,送回去。
因着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小太监的到来很是让那些欺负她的人忌惮,一时间,许多人都换了称呼。从蛮子,变成了茯苓妹妹。
茯苓在宫中有些年头,知道自己不大可能被主子选中。但这次,不知是什么想法,促使着她拿着自己在宫中多年的积蓄,去讨好了内务府的嬷嬷,顺势去了公主殿中,供她挑选。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选中,或许是头脑一热的决定太让人兴奋,去之前的那一个晚上,她甚至一夜未曾合眼。
茯苓没想到公主会记得她,所以在公主看见她眼睛一亮,说出“是你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笑是失仪的,她差点以为自己就选不上了,可是公主下一刻便指着她,说:“嬷嬷,她、好不好?”
茯苓第一次觉得,进宫伺候人,或许也是件好事。
“真笨,”阿枝听完,笑骂了一声,“谁会觉得伺候人是好事呀!”
“奴婢就这么觉得。”
茯苓扬着笑,“若不进宫,哪能遇到娘娘?”
“娘娘善心,在自己尚不能自保的时候都想帮助他人,如何不让人动容?”
“可你跟着我,到底是没有跟着别的主子好。”
阿枝叹气,“况且,当时帮你,确实只是想,就这么做了。能帮你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帮一把呢?我总不好亲眼看着人在我跟前受苦,还无动于衷罢。”
她压低了声音,带这些不好意思。
“听你说完,我才想起,当时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不会惹上麻烦,”她一笑,“我太笨了。”
“娘娘不笨,娘娘只是当时还不知道,”茯苓安慰,“娘娘如今已经比往日强了太多啦。”
“不仅是奴婢,小顺子也是如此。”
茯苓道:“娘娘方才说跟着旁的主子日子会好,其实也不会。”
阿枝还不知这一茬,听着茯苓说话,颈侧的疼痛好像都减轻了几分,好奇道:“何出此言?”
“小顺子当初,是在李美人宫中的。”
陌生的名字,阿枝一点印象都没有。
“宫中……有这个人吗?”
茯苓轻笑,“自然是有的,宫中妃嫔万千,没有姓名的人才是大多数。小顺子因为还算机灵,学了规矩后便去伺候了主子,谁知李美人性格暴躁,恩宠并不长久。失宠之后,便对宫人非打即骂,小顺子年纪小,被打得狠了,也只会偷偷哭。”
后来李美人殴打宫人的事被发现,几个宫人又重新回了内务府,直到燕珝禁足,东宫墙倒众人推,人人都怕惹上荤腥。这才让小顺子有了伺候的机会。
“并非奴婢妄议主子,只是殿下的性子娘娘也知道,小顺子害怕殿下,伺候殿下的头几日日日不得安眠,”茯苓声音很轻,像是在给阿枝讲故事,“休息不好,做事便会出差错。娘娘成婚那日……小顺子打碎了玉如意,若是放在别家娘娘身上,这样大不吉利的事情,只怕会将小顺子打个半死。”
“小顺子后来讲,他当时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桌角,也不想被杖责打死,那样太疼了。”
茯苓不知何时,也变得沉稳了许多。往日的一些急性子已经不见踪影,缓声说话,像个安抚受伤妹妹的大姐姐。
“可娘娘根本没怪他。”
茯苓为故事完善了结局,“小顺子很感激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