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能不能真的帮上她,起码有所求,她反而能坦然接受她的好,不必诚惶诚恐想着无以回报。无论是小菊,还是茯苓,她现在确实需要稍熟悉的人陪伴着她,好过在深宫中孤苦无依。
付菡垂下眼眸,将自己从前都未曾告诉阿枝的事情缓缓而来。
“付家与段家,自早几代以前便不对付。”
大秦打天下的时候,付家的先祖是一早便跟定了陛下的,算是有着从龙之功。后来付家出了个满腹经纶的付贤,又成了太子太傅,辅佐两代帝王,年纪轻轻便资历深厚,付家一时风头无两。
和这样书香世家,家族底蕴深厚的付家相比,段家便有些暴发户的意味在。先帝登基之初,西边有了反民。边境有变,国之不稳,军中一不起眼的段姓小将一步步厮杀,最终成了领兵的大将,在平定叛乱之后,封了侯。
这样实打实的军功打出来的侯爵之位,在京中这样遍地是皇亲的地方显然有些不够看。段家比不过他人世代的累积,表面上交好,实则半点融不进那京城的上层圈子。
段老侯爷在封侯的时候,段述成就已经是个半大孩子了。父亲自他出生便没见过几面,和出身贫苦的母亲养在乡下,以为丈夫父亲死在战场上了的时候,才给他们接进京城,做了侯夫人和世子。
泼天的富贵突然来临,最不适应的,反倒是段述成这个孩子。
他不叫乡下的那个“二狗”了,老侯爷终于请了师爷帮他起了个大名,被送进了学堂。
国子监。
同学们都是世家子弟,读书他从前未曾开蒙,只会在泥巴地里胡闹,到了学堂,他就是被取笑,嘲弄的那一个。
不过不多时,他便展现出了自己惊人的天赋,练武的时候,颇有老侯爷在战场上的风范。
他就此打遍全京城所有看不惯的纨绔子弟,将所有人打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说他半个字。
最终,那些人找来了付彻知。
同太子殿下一同学武,是全京城同代世家子中,武学最高的一个。
付菡第一次见段述成,便是在自家哥哥的院中。
二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没打成仇人,反倒不打不相识,打完倒在地上,彼此相视而笑,结伴偷溜回了付家,在付彻知的院子里上药。
他们打得彼此都鼻青脸肿,一个唇角高高肿起,半边脸都看不清表情,一个眼角乌青,看起来像是重重撞到了树上。
小小的付菡大惊失色,吓得将怀中抱着的书册全掉到了地上,当即便要大喊。
付彻知正在上药,没顾得上她,段述成眼疾手快,飞奔过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付菡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姑娘哪里见过兄长被打成这样,只怕这个是坏人,拼命挣扎。
段述成当时也不大,半环着她不知控制力道。只觉得掌下那绵软的脸颊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柔软,让人忍不住按着,忘了松手。
付菡最初的眼泪是吓出来的,后面的……基本上是被勒疼了,眼眶不由自主落下的泪水。
眼泪滴落在段述成的手上,小小少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手,见付菡想要叫唤,赶紧压低声音道:“别叫,姑奶奶,算我求你。”
付菡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和宫中的太子皇子们不同,和哥哥的好友季家哥哥也不同,带着一身蛮劲狠劲,还有那身蓬勃的朝气,像颗怎么都打不倒的树。
他不算舒服的掌心带着药味儿血腥味儿,糊了她一脸,白净的小脸上带着红红绿绿的药水,茫然地看着偷笑的兄长。
付菡发恼,生气又想哭。却见段述成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帕子。
他不敢看她,侧着身子满不在乎地递给她。
“抱歉,给你。”
付菡愣愣接过,看着段述成一蹦三尺远回到了付彻知身边。
从此付彻知身边便又多了一个“朋友”。
只是同他妹妹更亲近些。
无人发觉,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熟络起来。
段家的庄子上送来的野鸡,给付家送来三只,两只都给了付菡,让自小病弱的她补补身子。
从不爱读书的段述成不知何时,也成了学堂里数一数二的郎君,再也无人笑话他大字不识。
但众人都不知,他的字,是描着付菡的字帖练出来的。
付菡及笄的时候,他寻到她。
向来爽朗张扬的少年头回垂下头,扭捏着从背后拿出一只簪子。
最恨诗词的他磕磕巴巴背了好几首词,付菡瞧着他的模样,心中约莫有了想法,红着脸不敢应声。
“这是我亲手打的,”段述成眼神珍重,“菡娘,我想将它赠予你。你……可愿收下?”
付菡的视线落在其上,看到他手上或多或少的,细小的伤痕,忍不住点了头。
二人情分早定,可在父母这一关上犯了难。
付贤不同意,段侯爷也未必喜欢这样唧唧歪歪的世家出来的闺秀,二人白白蹉跎着岁月,数次与家中闹开。
其中还有付菡生母亡故,她被父亲责令回老家守孝几年,就是想让二人分开,断了来往,说不定那可笑的,飘渺的情也就断了。
付菡无法违抗父命地去了。段述成倒是想违抗,同家中闹翻便闹翻,日后再不依靠家里,他们独自过活便是。可看着付菡那般挣扎,为难的模样,也只能放弃。
毕竟在此之前,任谁也没想到,所有人中最循规蹈矩,整个京城中可当贵女典范,甚至连公主都没她那一身好气度的付菡,会在及笄后,在自己的婚事上,这般坚持自己的意见。
以至于到了固执己见,就算众叛亲离也不惜的地步。
她如韧柳,从未大吵大闹,但坚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