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地一片灰暗,像一副看不见尽头的画卷。
连绵雨滴敲打着玻璃,清脆而欢快,成功叫醒床上半睡不醒的人儿。
她困顿地翻过身,身侧无人,床单冰凉。
几乎条件反射弹起,至少有半分钟脑子一片空白。
她以为邢峥离开了,郁闷的在被子里翻找手机,刚在想发什么信息控诉他的不告而别,没想到下一秒男人居然出现在门口。
即使是深秋,他依然是简单的短袖长裤,原本宽松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宛如私人定制,薄薄布料完美勾勒出每一丝勾人的肌肉线条。
女人盯着他看了几秒,悄咪咪红了脸。
“醒了?”
“嗯。”
乔浠挪开视线,呼吸不顺畅了。
说话就说话,笑那么好看干什么?
万一撩起火来,闷骚怪铁定一脸无辜,举手表示自己是三好青年,然后小色魔的帽子稳稳扣在她头上,她长八张嘴都解释不清。
邢峥哪里看不出女人的心思,很自然地转移话题,“刚出去买的早饭,有你喜欢的大肉包。”
“包子是碳水,吃多了会长肉。”
她咽下口水,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现在特别自律,从来不吃这些东西。”
“这样,那可惜了。”
他故作遗憾地叹气,“我特意去浏正街的包子铺买的,你要不吃,我一个人全包了。”
“欸。”
她一听就来劲,两眼冒星光,面上还得装一下,“我吃...吃一个也行。”
邢峥难得没戳穿,温柔地笑笑。
“起床,去洗漱。”
茶几上放着经典三件套,包子,豆浆,茶叶蛋。
邢峥很快吃完,坐在一旁剥鸡蛋,半口半口喂进她嘴里。
乔浠都快忘了有多久没这么肆无忌惮地吃过碳水,尤其在一夜纵欲后,碳水加肉的美好简直无与伦比。
那家包子铺的肉包一直是她的最爱。
读书时最少三个打底,某次趁邢峥不在硬赛了五个,之后几日都在消化不良的阵痛中悲惨度日。
某人不安慰就算了,还趁机阴阳她饿死鬼投胎,之后严格管控包子数。
原本属于她的那份全给邢爸,她几次抗议无果,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
邢爸被那灼热的眼神盯得压力巨大,出面打圆场,“不就吃个包子嘛,还能撑死不成?”
“不行。”
某人拉着大黑脸,油盐不进,“她吃东西没节制,伤胃又伤身。”
邢爸知道他的狗脾气,决定的事不可能改变,只能乘其不备打包一个,出门前塞进她的书包。
谁知某人像是哮天犬转世,狗鼻子灵得不行,当着他们的从书包里拿出来包子,冷冷看着算盘落空的父女俩,一脸的嫌弃又好笑。
“这书包不能用了,你去拿个新的来。”
乔浠气急败坏地踢他,“魔鬼!”
后来,小姑娘因为肉包子事件气得两天没理他,第三天早上,餐桌上出现熟悉的大肉包,邢峥不见人影。
她好奇地问:“爸爸,哥哥去哪儿了?”
“他早上有训练,特意跑去给你买的包子,送回来就急匆匆走了。”
“哦。”
“这个。”
邢爸拿出一盒东西递给她,“他让我交给你的。”
乔浠低头看,健胃消食片?
她抿唇偷笑,吃进嘴里的包子莫名尝出一丝甜味。
哼。
嘴硬心软的家伙。
“你在傻笑什么?”
邢峥看她半天,想不明白吃个包子有必要笑得像个傻妞吗?
“不告诉你。”
她含糊不清地应,猛啜两口豆浆,咽下卡在喉咙里的食物,满眼餍足地摸摸肚子,后仰靠向沙发背。
“火龙果还是芒果?”他转头看她,询问饭后水果的选项。
“芒果。”
“好。”
他大步走向厨房。
刚从冰箱里拿出芒果,小跟屁虫又黏了过来,身上披着毛毯,脚上穿着毛茸茸的拖鞋,从后面抱住他,随着他一点一点挪动到料理台。
“你是不是要出门了?”
“嗯,再陪你半个钟就回警局。”
“你忙你的,不用迁就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照顾好自己。”
乔浠从他腰间探出头,明明20多岁的人,对外是清冷是古典美人,只有在他面前会自动切换小孩人设,笑起来和年少时一模一样,明亮的黑瞳闪烁幽光,纯净且热烈。
“没有刻意迁就,只是单纯地想陪陪你。”
邢峥勾唇一笑,羞涩的说着情话,“还没离开,我已经在想你了。”
她愣了下,小脸泛红,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他切开芒果,取出果肉,切块,装盘,转身前,动作忽然停了两秒,犹豫许久的话还是决定说出口,尽管他知道这个时机不对。
“乔乔。”
“嗯?”
“李煦回江洲了,你知道吗?”
话音落地,身后的人浑身一颤,呼吸声都没了。
缠在腰间的手猛然收紧,像是在他体内汲取她所需的能量。
沉默良久,她唇瓣轻碰,“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身,两手摁在她肩头,弯下腰看她,平视的角度,“他涉嫌参与多起命案,现在已被刑拘,但他背后势力非常强大,保不准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你最好回家住,或者去找周霁川他们,这样我能安心一点。”
乔浠想了想,问:“这里不安全吗?”
“不是这里不安全,是你一个人不安全。”
邢峥很耐心地解释,“我今天回警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待着我会有牵挂。”
“我知道了。”
她微笑着说:“我下午就去找薇薇,和他们一起等你回家。”
“乖。”
他摸摸她的头,顺手拿过装满芒果的盘子,牵着她欲往外走。
乔浠忽然用力拉住他的手,把他强行拽回原地。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她仰头看他,眸光坚定真诚,“邢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你直接告诉我,我一定尽我所能配合你的工作。”
既然话题聊到这里,邢峥也没想再隐藏什么。
很多事情不戳破不代表没发生过,他知道某些回忆或许是她不愿提及的噩梦,可她都勇敢地选择面对,他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其实有一件事,我的确想问问你。”
“你说。”
“李煦的爸爸在美国有一座很隐秘的私人别墅,极大可能是他们进行交易和藏匿犯罪证据的据点,也是我们这起案件侦破的关键,你仔细回想一下,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个地方?”
私人别墅。
她脑海里晃过无数个零散的片段,可因为内心十分抵触在美国的所有记忆,导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拼凑出几个完整的画面。
有关于李煦的一切,她完全不想参与,更别说用心记住。
半晌,乔浠抬头,面露难色,“我现在脑子很乱,需要时间认真想想。”
邢峥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温柔地抚摸她的脸。
“没关系,慢慢来,不用太勉强自己。”
出门前,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踮脚给他穿外套,替他整理衬衣领口的褶皱,全程像个娇俏小媳妇似的乖得不得了。
“注意安全,不准受伤。”
“好。”
他拉开大门,忽然回身吻住她的唇,她猝不及防愣在原地,刚想回应,男人已经光速撤离。
人走了。
徒留那抹细腻的柔软,酥麻入骨,真要人命。
窗外乌云密布,伴着狂啸的暴雨闪电,倾盆大雨顺流而下。
她走到窗边关窗户,隔着浓密的水雾,隐约瞧见对面楼的窗户,上头贴着小孩的水彩画。
成片的薰衣草田,宛如一簇簇幽蓝的火焰,它在神秘绽放的同时,意外勾出那些被她遗忘的片段。
“——咔。”
一道闪电劈开暗黑的天空,也炸醒浑浊不清的思绪。
乔浠迅速跑回房间寻到手机,电话拨过去,手指仍在颤抖。
暴雨天路上堵车,邢峥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到警局,刚停好车,他接到乔浠打来的电话,收回拉开一半的车门。
“乔乔?”
她语速急切,气息抖得厉害,“哥哥,我知道那个地方,我想起来了。”
“你别着急。”
邢峥柔声安抚,“慢慢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密西西比州的东部,那附近有一片很大的农场和薰衣草田,房顶是枣红色的,门口还挂着一个很大的十字架。”
她一口气说完,颤动的心跳仍在加速。
那头没急着插话,静静听她说完,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他缓慢开口,声线低哑醇厚,任何时候听都有着抚慰人心的魔力。
“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谢谢。”
“我不确定是不是,但如果能够帮到你,我很开心。”
“正义永远不会迟到。”
他沉声承诺,“相信我,我一定亲手把他送上审判席。”
*
伴着鬼哭狼嚎的风声,暗沉的天空宛如银河倒灌,雨水疯狂往人身上砸。
从停车场到警局不过几十米,邢峥淋雨淋得透心凉,走进大厅,冬瓜从侧面疾步跑来。
“邢队,出事了。”
邢峥隐隐察觉不妙,“怎么?”
“李煦在半小时前被人保释出去,是张局签的字。”
他眼底泛起丝丝寒意,满腔愤怒中夹带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
事情的发展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正如陆政委所说,审判李煦不过是万里长江的第一步,如何最大程度炸出站在他身后的保护伞们,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邢峥思忖片刻,冷静地部署接下来的工作:“查出李煦所在的位置,跟紧他的行踪,有问题随时汇报。通知安全屋那边加强防范,放虎归山很危险,就怕他狗急跳墙,再有人员伤亡。”
“是。”
等冬瓜离开,他离开警局大厅来到屋外,看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水,成串地往下坠。
他掏出手机,找到陆政委的电话拨过去。
“喂。”
邢峥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政委,我这边找到一些线索,需要尽快核实...”
湘春路的面包店里有乔浠最爱的毛毛虫面包。
金黄色的长条款,中间切开细口,挤上香甜轻盈的奶油,每一口都能体会到甜食的美好,让人无比满足。
屋外雨下得很大,发疯似地往下砸。
乔浠买了一堆面包,拎着纸袋走到路边,计程车等了近十分钟,雨水溅湿裤脚,深寒浸入皮肤里,冻得直哆嗦。
她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遗憾刚出炉的蛋挞没法第一时间送进小红薯的嘴里。
小家伙是真的可爱,既遗传唐如薇乖巧的一面,又完美继承周霁川的伶牙俐齿,语言天赋极强,次次见到她都会追着闹,“干妈妈,你快点和干爸爸生一个小宝宝,最好是妹妹,就像干妈妈一样漂亮的小妹妹。”
宝宝。
想到这里,她低头红了脸。
脑子里全是某个不正经的流氓在欺负她时乐此不疲的唤声,好听又羞耻,叫魂似的,叫得她魂都飘了。
正发愣之际,一辆计程车停在身前,车窗降下,司机试探着问:“美女,要坐车吗?”
“要。”
她收回涣散的思绪,收起伞迅速上车。
刚忙着发呆,没注意到左侧肩膀被雨淋湿,好在装面包的纸袋安然无恙,抱在怀里像抱着温暖的火炉。
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发出巨大的轰鸣,瓢泼大雨砸得车窗“砰砰”作响。
计程车在车流间缓慢行驶,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小院外面的枯树旁。
乔浠撑开伞下车,高跟鞋踩在湿滑的路面,唯恐打滑摔倒,每一步都谨慎小心。
她步步逼近,一眼瞧见穿着黄色雨衣的小红薯正在花园里踩水玩,笑容不禁浮上嘴角,刚要出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急速驶来,打横停在她面前。
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拉开车门,车上还坐有几个壮汉。
许久不见的李煦安然地坐在靠窗的位置,视线缓缓延伸过去,盯着雨里闹腾的小红薯,嘴角扬起一丝怪异的笑。
“乔乔,好久不见。”
他偏头看她,“小朋友真可爱,对吧?”
乔浠的心被一秒抽空,双拳紧握,指甲深陷进肉里,一字一句的警告,“李煦,你敢碰她试试。”
“我对她没有兴趣,我只想和你叙叙旧。”
男人两手交叉轻轻放在腿上,姿态优雅如绅士,即算是威胁,声音依然温柔,“上车吧,我们好好聊聊。”
很快,黑色商务车驶离小院。
约莫一小时后,跑去门口玩水的小红薯无意间发现掉在地上的纸袋,她觉得好奇,迈着小短腿过去查看。
掀开湿透的纸袋,里面是被污水弄脏的蛋糕和面包,旁边的小水坑内闪烁银光,她捡起一看,是一条手链。
“爸爸,爸爸。”
唐周周跑到周霁川跟前,献宝似的拿给他看,“爸爸,我捡到宝物了。”
周霁川正在整理桌椅,侧头瞥了眼,随口说:“地上的东西不要随便拿,你又不是小乞丐,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小红薯噘嘴不开心,“爸爸不识错。”
“你想说的是不识货吧?”
他憋着笑纠正,顺手拿过她手里的链子,仔细瞧了眼,莫名觉得眼熟。
这条链子同唐如薇送给乔乔的那条一模一样,她特别喜欢,每次都会特意来他跟前显摆,两人都自称是唐如薇的最爱,一言不合就掐架,最后以周霁川手举白旗投降结束。
“你在哪里捡的?”
“外面。”
周霁川胸口一颤,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小红薯的带领下跑出小院,找到已被车轮压瘪的面包,散落一地。
他越想越不对劲,跑回店里调监控,看着屏幕里的乔浠上了那辆黑车,以及车窗里那张令人憎恨恶心的脸。
他两眼一黑,差点没站稳,后退时撞到前来找他的唐如薇。
“出什么事了?”
“我我...我的手机呢?”
“在一楼。”唐如薇见他面色苍白,说话也哆嗦,关切地摸摸额头,“不舒服吗?是不是发烧了?”
“不是我,是乔乔。”
唐如薇虽不知发生什么,但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惶恐和焦急,“乔乔怎么了?”
他脑子乱极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火速冲向一楼寻到手机,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
漫长的等待很磨人,险些把他给逼疯。
“喂。”
听见邢峥的声音,周霁川暗松一口气,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李煦把乔乔带走了,就在我家店门口,车牌号是湘A*****。”
那头的男人还来不及反应,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木狂奔跑来汇报消息。
“邢队,我们刚收到李煦发来的一个视频,内容和你有关。”
黑客侵入了警局系统,同一时间,警察局内所有的屏幕都在播放视频。
背景是一间空旷的厂房,乔浠坐在一张破烂木凳上,双手被绑,嘴里塞着东西,眼眶红亮湿润。
头顶摇晃的暗灯隐隐照亮身后的破窗,屋外狂风大作,雨声震耳。
李煦赫然出现在乔浠身后,他一手按住她的肩,弯腰靠近,直白地暴露在镜头前,那个眼神充满邪气,仿佛穿过屏幕同邢峥当面对峙。
“邢队长,三个人的故事,两个人没法谈。”
他凑近乔浠耳边,吻她冰冷的耳朵,满意地笑,“地址我会通知你,期待你的赴约。”
一阵杂音过后,视频中断。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邢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