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魅民俗怪谈

外篇人易老,梦难长15(2 / 2)

一路上到整座老宅中唯一亮着灯的二楼,几人俱是浑身一震。

与府中其他地方的黑暗幽深比起来,这个房间开阔宽敞,灯火通明。

里面只有一套红木桌椅,桌上摆着棋盘,一个鹤发老人正端坐在棋盘前,托着下巴,似乎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棋局,全然没有在意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

这样的宁静祥和,仿佛梅妻鹤子,不愧于他“云间山人”的雅号。

刘映秀竟然就端坐在这里,不知已经等了他们多久!

众人的心顿时齐齐提到了喉咙口,他们藏在袖中的手都早已掐了法诀,正待先下手为强,首领却突然大喝了一声:“慢着!”

他箭步上前,竟提起一脚,重重踢在了刘侍郎的椅子上。

那昂贵的红木椅子晃了一晃,连着上面沉思的老人一起歪倒下去,“咚”地一声砸落在地。

刘侍郎的头重重撞在地上,保持着托举姿势的手也终于无力地垂落,只是极其不自然,不像是血肉之躯的活动,倒像是一根树枝被砸成了两截。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周围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

整齐的白发之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在隐隐发青,显然已经死了。

几道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首领双手颤抖,俯下身来去摸刘映秀的皮肤。

触手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至少已经死去了七天,可不止为什么,尸体却并未腐烂。

这群教士就是新娘案的始作俑者,那屠户女儿的尸身在他们手里保存了小半月。他们本该对尸体死后僵硬的状态十分熟悉,只是刚才太过紧张,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刘映秀早就已经死了!

那么,布下结界的人是谁?!

刘映秀死了这么久,是谁保存了他的尸体?又是谁把这具放在了这唯一亮灯的房间里,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情况陡然间发生剧变,冷汗瞬间浸透了首领的衣衫。不止是请君入瓮,在这里布下陷阱的是他们根本没有预料到过的第三方!

首领一手提着灯,大吼出声:“撤!撤!”

其他教士们也接连意识到情况有变,纷纷箭步向楼梯抢去,正要迅速撤退——

这时,他们的脸上仿佛突然被溅上了一道热流,同时一声“咔哒”,仿佛熟透的西瓜被砸碎的声响。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首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了满手的血红。

就在他们面前,廊边的墙壁竟然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正从那里挣动着探出头来。

一、二、三、四……

九条细长的脖颈接二连三地从洞里钻了出来,随即“刷”的一声,那喜爱血食的怪物落在地上,张开了黑色的双翼。

接近六尺的翼展,整个房间仿佛都被它遮蔽了一般。曼妙地摇晃着的头颅上,九双血红的眼睛正因为兴奋而睁大。

——鬼车!

这只怪物大概早就像蝙蝠一样挂在了墙上,那样漆黑的身体与夜幕融为一体,细长的脖颈紧紧贴在木质墙壁,听着里面的动静。

鬼车缓缓收回了爪子,九张嘴里一起发出尖利的、愉悦的哭声。

在露面的瞬间,它就将一个术士的头颅抓成了两半。

朝廷大员的老宅,诸多菩萨庇佑的佛堂,竟然成了妖魔的巢穴!

这地狱一般的景象里,首领最先回过了神。

“不要慌!不要慌!结起阵来!”他一声暴喝,一边揪住身旁最近的术士,一边将手里提灯高举起来。

作为术士修炼多年,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直面过真正的妖魔。从最初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其他几个术士迅速找到了位置,脚下站定位置,同时厉声念咒。

六盏白灯同时举起,凄异的白光一时大盛,鬼车血红的眸子被那光一照,几根脖子顿时烫伤一样骤然缩回。

连绵不绝的念咒声中,几个教士脚下训练有素地变换着方位。鬼车身体后仰,利爪又一次猛抓下来,可是这一次却仿佛砸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上,无法前进一分。

九条脖颈如同蛇一样直立,这妖魔焦躁地仰起身体,叫声逐渐凄厉尖锐起来,漆黑的羽毛根根直立。

短暂的角力之中,这妖魔显然逐渐落到了下风,首领抬起手,狠狠抹了把溅到脸上的热血,厉喝道:“一鼓作气,除了这妖孽!”

众人一时齐声大喝,鬼车血红的眼中也现出了野兽般的凶光。

一边是只有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可怕妖魔,另一边是高举白灯的术士,两边同时发出可怕的吼叫,这地狱般的一幕,仿佛大兴善寺宝顶中除魔壁画中的景象重现于世。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廊道里传来了一道低柔的嗓音。

“怎的这般无礼?有客人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在半室未散的血腥气中,来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停在他们身后。

一股寒气从仿佛从脚底直窜上头,转过头去的的那一刻,首领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炸开了。

就在同一个刹那,鬼车“刷”地一声收起羽翼,九只头颅迅速蜷曲起来,倒退几步,飞也似的藏进楼梯的暗影中。

一个男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明亮的灯光洒落下来,映照在他身上。

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肩头,那张含着笑意的、俊逸如画的面容上,一双竖瞳里仿佛正流转着深幽妖异的银光。

黎明之前,整座城市寂静异常,天际泛着黯淡的苍青。

黑衣小僮吃饱了肚子,跪在一边,用浸了水的抹布拖地。

楼上一番剧震,壁龛里的韦陀菩萨像也被震落在地许多,小僮跑上跑下,举着佛像将它们一一摆回原位,只是他身高不够,有时拼命踮着脚也够不着上面的格子,显得几乎有些滑稽。

小楼很快被清理如初,只有墙壁上它撞开的那处破洞,是怎么也没法修补了。

李慕月微微俯下身,长发如绸缎一般从肩头垂落,水流漫过手指,洗去他指尖的血迹。

灯光映照在他侧脸上,柔和得几乎带着几分书卷气。

这时他听见了嗬哧嗬哧的喘息声。

“杀了我吧……,”那个歪倒在地的教徒吃力地张着嘴巴,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的双眼里,把他眼前的视线模糊成一片鲜红。

他在一瞬间被妖力震碎了浑身的经脉,体表全无一点伤痕,一时半刻也还无性命之虞——只不过,他此刻大概最期盼的就是去死。

也许是还被某种执念支撑着,教徒还在执着地说着话,只是喉咙间发出的声音已低哑不堪。“刘映秀……你们,什么时候……”

李慕月无动于衷地站在窗边,这样的声音还不至于惹他心烦,也让他有几分回答的耐心。

“我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刘侍郎,”他平静道,“便早早遣了仆人来他府中拜访。可惜,后来我登门时却始终问不出什么,只好暂时歇在这里,等新的客人来。”

在朝廷与炁教闹得不可开交时,这个大妖魔已经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洛阳城。为了解开某个谜团,他把刘侍郎逼问至死,却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此刻,他事先在洛阳城中布下的阵法已经运转起来,结界把整个城市彻底封死,被困在城中的教士们走投无路,自然会到处寻找阵眼,主动送上门来。

从头到尾,教徒们都以为是朝廷的高人在背后围追堵截,却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背后落井下石的竟是非人之物!

他——在垂死中的灭顶剧痛里,教徒脑海中后知后觉地闪过了某个念头——刘映秀是二品大员,正是因此,他们才觉得那皇极经世阵是他的手笔。而李慕月,他曾是天子近臣,与紫禁城的距离,比刘映秀还要近的多……

“我不会,”神志在逐渐涣散开来,教徒咬紧牙关,用最后的力气发誓,“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那倒无妨,我也没什么问题好问你。”李慕月淡淡道,“更何况,你也不会死,我留着你还有别的用处。”

凌晨凛冽的风迎面吹来,带走指尖的水气。李慕月抬了抬下巴,示意小仆把他拖走,而后站在窗前,望向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这时远方传来了钟磬的鸣响,从白马寺里传来的钟声与鼓楼的晨钟遥遥共鸣,东西两个方向,钟声悠扬飘荡,远闻数里,将整个城市唤醒。

钟声消散时,这座小楼终于恢复了寂静。就在同一个瞬间,他的眸中忽然有一丝光泽闪过。男人若有所感地望向某个方向,低声道了句:“小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