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便是如此,听罢傅先生后再听其他夫子授课,总有种淤塞难受之感。
这会儿见到盛叶舟,他几乎是下意识寻个主心骨。
“若傅先生真请辞离开启明书院,我心中更愿回南康县书院。”盛叶舟淡淡道。
距离县试只半年时间,与其寻个不熟的书院摸索,还不如回三元书院让岳夫子教授。
比起知识积累,清净的环境眼下更适合他。
“若是不顾及母亲,我定随你一同前往南康县书院。”陆齐铭一声长叹,歪倒在石凳之上。
陆母对陆齐铭的关爱,光从他衣着打扮便能窥探出九分。
盛叶舟淡淡一笑,不欲多加评论。
两人的对话却听得盛叶雲眉心紧锁,特别是听到因为陆母不让书陆齐铭离府邸太远而不得不放弃好几家出名书院时,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头都快赶上他的少年。
陆齐铭苦着脸,满脸的无可奈何。
“听闻府试之后生员都得入府学进学,届时一月才得修沐两日,到那时你母亲可是要随你一同入府学?”盛叶雲冷不丁开口。
神游天外半盏茶时辰,回神的盛叶雲终于恢复心神,用几年后的假设之事劝道。
盛叶舟微微一笑,跟着开口:“我曾听祖父说过,他会试连落榜两次,心灰意冷之下干脆放下执念与同伴在外游历四年,后以而立之年才高中榜眼。”
陆齐铭眸光闪动,面显纠结之色,似是从未想过为了前途会离开家远行的可能。
“孝之一字,并非三言两语可概括,傅先生守孝三年为孝,我祖父为科考入仕离家四载也为孝,因为此举改换了我盛氏一族的门庭。”
陆齐铭点头,面上颓然之色密布:“若是忤逆,母亲就哭天抹泪地念我不孝。”
“那若是日后母亲磋磨你妻子,你明知是母亲的错,又该如何做?”盛叶舟又问。
陆齐铭想都没想,左右握成拳头使劲敲了敲石桌道:“当然不能让夫人受委屈。”
“所以啊……”盛叶舟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轻笑着摇摇头继续道:“孝字前头还有个理字,你明知会忤逆母亲落下个不孝顺之名,还是选择站在理字一边。”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齐铭陷入沉思,他还真未想过忤逆母亲的话还可关乎是非对错。
“我五弟说得对,你是个男子,总不可能一辈子就躲在母亲院子中混吃等死吧。”盛叶雲道。
只是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心虚了片刻,眼下他不正是躲在后院混吃等死……
但很快,盛叶雲又理直气壮起来,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哪能和五弟他们比,能力不同路子自然不同。
“我觉着此事你可以与陆伯父多商量商量。”
盛叶舟不是兄长那种直性子,多年的潜移默化岂是一朝一夕可改,他起个头,剩下的陆齐铭自会寻到突破口。
陆齐铭可不是甘禾渊,盛叶舟无需事无巨细地指导帮忙。
“我记下了。”陆齐铭认真道,随后也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眸光频频向垂花门的方向看去:“不知飞羽可寻得到此处?”
“五哥,我饿了。”
喂鱼将自己看馋的盛叶翰迅速失去兴趣,丢了饵料扑到盛叶舟身边,小手攀上兄长肩头,只一瞬便落下两个乌黑的手掌印。
“你还不快去洗手。”盛叶雲眉心狂跳,忍不住呵斥六弟。
顶着两个手掌印去参与宴席岂不失礼,陆齐铭忙不迭掏出手帕帮忙擦拭污渍,正主盛叶舟反倒是老神在在地继续喝茶。
就在亭中乱成一团之时,距离亭子不远处的一处树荫下,蹲坐着一男一女。
两人年岁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衣着华贵,气势逼人。
女孩儿脸盘虽还留有几分稚气,但秀美的五官已能瞧出几分美人之相。
整张脸上那双笑着的眸子最是引人注目,纤长睫毛如蝴蝶煽动翅膀般一张一合,眸底被水面映照出无数细碎星点。
她手中轻摇着一柄牡丹薄纱菱扇,一袭澹色翡翠烟罗绮云裙散开铺在草地之上,玉足未穿鞋袜,在水中轻轻晃动。
男孩儿衣袍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边,羊脂玉的玉佩与头顶玉簪相得益彰,虽没女子华丽,贵气却不输丝毫。
两个长得有七分像的小人儿喂饱鱼儿,正依在树边昏昏欲睡。
恍惚间,凉亭那边传来说话声,渐渐引得他们凝神细听,神色由最开始的兴趣盎然到后台平添了不少深思。
“二姐。”男孩儿笑嘻嘻地打断女孩儿的托腮沉思,压低声音问道:“日后我若是娶了夫人,保准不让她受委屈,若是姐姐你在婆家受委屈,我也帮你报仇。”
“不知是谁怕母亲责骂,连躲到此处来玩耍都要求我帮着打掩护?”女孩半阖眼皮,懒洋洋地打趣龙凤胎弟弟。
姐弟俩正是安国公世子膝下唯一的一双儿女。
女孩儿名唤宋依清,男孩名唤宋盛。
长姐及笄礼,来贺喜的宾客却将他们俩围得个水泄不通。
明明都是些唇红齿白的少年少女,偏生这曲意奉承之姿做得行云流水,宋盛不堪其扰,干脆拉着胞姐偷溜到花园中躲清闲。
“我倒觉着这个人说得有几分道理,你可听进心里去了?” 宋依清手腕一转,笑着用扇柄轻敲弟弟脑袋:“日后要结交,你也要结交这等心胸之人才可。”
宋盛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姐呢。”
就在这时,树丛后又传来清朗的笑声,听着好似就是方才那人。
“无碍无碍,若是他人问起,我就说布料便是如此,你不说谁知晓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