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叫声戛然而止。
一袭藕荷色袍子的少年被两个衙役使劲拽出,白净细腻的脸颊上沾满了灰,口中赫然被塞了条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
那少年满面怒色,应该平日里应该练过几手功夫,一个闪身躲过衙役的木棍后往相反方向抬腿跑出。
右手拽出布巾的同时朝后一甩,盛叶舟大惊失色,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朝前一挥。
布巾被挡住,落到案前,只于盛叶舟手背上留下片乌黑的水渍。
心里咯噔一声,立即起身迅速将考卷抽出高高举起。
下一瞬,衙役们扑上,少年就算面露狠色,也难逃四人同时扑来,直接就被按到了盛叶舟的号房桌上。
砚台与磨墨清水同时翻倒,径直掉到了盛叶舟的袍子上。
大片大片墨汁晕开,直接将月牙色袍子染得乌黑,墨飞溅得整个号房都是,清水则全倒到了胸口,刹那间凉气直袭胸口。
“竟敢扰乱他人应试,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难逃责罚。”衙役头子恶狠狠地抓着少年脖颈使人往后一仰。
这一仰,少年虽被被扯得面目狰狞,但与盛叶舟只隔着几寸的距离也叫他立即看清了此人长相。
于子煜,太子妃于灵汀的三堂弟,柱国公三房次子。
此子不过十岁,但在安义府内倒是声名赫赫,这一年来盛叶舟不知听说过多少回其豪掷千金打赏说书先生的传闻。
这是纨绔子不打算当了,想要来考个功名自己去当说书先生?
但………责罚是小,若事情被判严重,家人都会受其牵连,已到可下大牢判刑之罪。
更何况这人还当众破坏旁人应试,罪责只会重不轻。
一旦被有心人惊动了宫中,柱国公都难逃重责。
那衙役看了眼被无辜牵连的盛叶舟,眸色满是怜悯:“此事等县令定夺之后再与你说,眼下……”
虽遭受了无妄之灾,但眼下绝不可能再让其重新取考卷重答,此事只能自认倒霉。
几百年县试之上,各种各样因奇葩之事被驱逐贡院之人不少,但被他人泼了满身墨而导致无法继续科考的情况还是头回见。
事到如今,只得先行禀告县令。
说完,其余衙役都面露不忍,匆匆领着闹事的少年离去。
被晾在当场的盛叶舟:“……”
没忙着捡起砚台墨锭,盛叶舟先就着微弱光线看了看答卷。
干干净净并无污渍,这使得他放下心来,掀起小心将答卷放到身后凳上后干脆脱下外袍,擦净案面捡起砚台。
不管那少年下场如何,盛叶舟收拾好残局后将袍子又重新披上,坐下继续作答。
至于号房与满头满脸的墨,此刻已无暇顾及。
刷刷落笔间,西门前侧的太师椅上闽赞也收到了衙役们禀报。
本想息事宁人的心思顷刻间被两排号房中若有若无的打探眸光打破,他刷一下站起,恶狠狠地瞪了眼犹自还在挣扎的少年。
“不管你是哪家大少爷,今日这事都没法善了了。”
闽赞摇头轻叹,此刻心中只希望被泼墨之人不要再是任何一位他得罪不起的府上。
“将人带出贡院,寻其身份,不管是谁都先关到县令后堂等科考结束之后再行处理。”闽赞摆手,衙役们拖着人走远。
“来人带我去看看那位受了牵连的考生。”
匆匆处理完于子煜,闽赞在衙役带领下疾步去了倒霉蛋盛叶舟的号房。
安静……号房中安静无比。
闽赞提步走近,立即瞧见埋头正专注作答的盛叶舟。
这一看,心中立即咯噔一下,纵使少年脸上溅了不少墨点,但他点名之时特意看过,此子正是吏部尚书府的五少爷——盛叶舟。
活阎王盛建安的侄子,帝师盛禺山的亲孙子,安王的师侄……
若真是盛禺山闹到殿前,闽赞这顶乌纱帽都难保。
成日里担心的事,终归还是在今年被撞上,想着想着,他只觉口中泛起腥甜,竟是用力得将嘴唇都咬破了。
“大人,您瞧。”耳旁传来县丞略难掩吃惊的低声提醒。
仔细一看,盛叶舟写完挪到一侧的卷面干净整洁,而且观他面上闲适宁静之姿,竟无半分慌张之感。
敞开袍子内能看到早被打湿的中衣,号房墙壁上方才所溅之墨还未干透,但所有一切都未能从少年眸子中看出丝毫烦躁。
他又凝神看了片刻,没看到盛叶舟停笔,心中也随之逐渐安定下来。
朝身后衙役挥了挥手,闽赞又领着人折回西门处。
走到座前,他又唤来衙役让其详细描述方才号房之中所发生的事。
衙役头小心翼翼地回想一番,照实回话。
“盛府倒是出了个人物。”
听到盛叶舟全程都没说一句话,在他们折身之时立即擦拭墨点,闽赞不由轻声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