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松人型之事

第三幕鹤(其四)(1 / 2)

4.

没有光。

打从我进入这里就没有光。

可是如果真要形容这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却也不是那么贴切。应该说这里的气氛,如同深水下的环境,寒冷、阴暗、令人几乎感到窒息。所以如果真要用更贴切的说法形容,可以说这里的确有光的存在,只是它被这环境、这座洞窟,不,是地道给完全吞噬。

地道深不见底,高低起伏并不明显,但在双眼适应黑暗,还有双脚踏在石堆堆砌而成的小路上,依然可以感觉到有高低落差,现在的我走过了下坡道的路段,明显知道自己全身重心的角度正在偏移,腿部肌肉慢慢增加负担,走上了上坡路段。

地道的延伸,不知是从哪开始的。如果从我刚刚才发现到这点来看的话,那它就是从人偶小屋的底下的一条长长舌头,尽头就在我们两人往前走的尽头,而那片尽头一片黑暗,只能靠微弱的触觉还有勉强适应的视觉来为自己开路,还有循着千鹤带领我的步伐声,让自己知道这里不只有我一个人。

地道是黑暗据札之地,秽气盘据之所,光明灭绝之域,它是头怪物,走入它的口中开始,就註定身心将会渐渐沉沦,如果无法找到出口,将永远被黑暗深渊给佔据精神与肉体,崩溃并死去。

然而死去的并不是肉体本身,可能是伤痕累累的灵魂。

现在正走在我面前,将自己埋藏在黑暗屏障后的女孩,是千鹤?还是原本就居住在这里,这个世界上让我感到完全陌生的生物?还是一尊被注入不属于世界上,却永远长生不老,人偶的躯壳呢?

亦或是,早被这个世界的无情摧残,支离破碎的「人」?

千鹤的心里现在到底在想什么,身为父亲的我或许知道,又可以说是完全一无所知。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恨着池家的名誉,我、妻子还有自己的亲弟弟,固步自封、见识浅薄的村人,社会道德与宗教信仰的荒唐范畴。

然而我却也不知道,这样的猜想究竟与她心里所想的一切,到底有没有八成的符合。如果以身为千鹤的父亲,或许我可以自负的说:「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的我,却有种她并非是「千鹤」的错觉,这段期间她一定是在地道还有现实世界间徘徊,这样的黑暗多少也将她给改变了吧?变得现在我已经无法感受到,在前方领着我走在这隧道内是我的亲骨肉。但那也有可能是我逃避心理的作祟,因为这几天来的姑息与漠视,最终演变成双方为陌生人的局面,再加上此时的环境,与受到村人鼓动的迷信思想之下,居然让我不敢靠近她,甚至认为这是千鹤化成的灵魂,正准备带领我走过黄泉之路,去到地狱的入口。

虽然我从事人偶匠师的这段期间,并没有遇上什么离奇古怪的事件;虽然身为迷信与现实间的创造师,但对于鬼神存灭的观点,并非斩钉截铁的认为就是明确。人的大脑是容易受到环境影响而作祟的,当它无法受自己控制,在天马行空的幻想產生同时,恐惧与不存在的想法自然就会出现,就如同现在在雨中的那群村人。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这条地道吧?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我与千鹤怎么还可以在这里头悠间走着?

只是这条地道比想像中还要长,感觉好像已经走上快半小时之久,也有可能是气氛关係,让我觉得时间比平常还慢上许多。然而在这段期间,我大概环视周遭的环境,粗略猜出这里应该是在二次大战时期,遗留下来的防空通道。因为如果以这样的地理位置来看,确实就剩下这种可能了,亦或者是有先人因为什么用途,而挖出这条隧道,无意间被千鹤给发现了。

正当我的思绪继续猜测时,我撞上前面的娇小身躯,被现实拉回的我随即吓了一大跳,因为此时我对千鹤身分的预设立场依旧不明,更何况是内心怀着满满的内疚,我在她面前有如做错事的犯人,正准备接受对方的责难。

「千鹤……你怎么发现这里的?你失踪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吗?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看着娇小的背影,身穿红色和服的女孩,战战兢兢的问,跟她拉开一点点距离。

「是在这几天发现的呢。」千鹤娇嫩的声音有点跳跃,嗓音带着小女孩的顽皮,让我有点无法适应,可是当她转过接近苍白的小脸时,我还是被吓到跌坐到地上。

黑色长发、一双硕黑的大眼与小嘴,因为微弱的灯光完全呈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光芒究竟是从哪里透进来的,但这样的环境加上突如其来的雷声,确实让我吓了好一大跳。

「托爸爸的服……」小小头颅转了一圈,似乎在揣详身旁的环境:「让我无意间找到这个比人偶小屋还要安全的地方。虽然有点冷、有点令人喘不过气,但是跟村里的那些大人,还有你们比起来,真的是好多了!」

千鹤说着说着,语气从原本的雀跃,最后转为高亢的尖叫,黑暗中张大双眼跟嘴巴配上白色脸庞,让我以为有鬼魅在我面前出现的错觉。

「你在这里怎么可能活的下去?」我诧异的问。

「但是现在如果我出现在村里,一样也是活不下去吧?父亲。」千鹤发出不符合她年纪,嗤之以鼻的反应:「这段期间我为了躲避你们,扮演好你们放在我身上的角色。对爸妈你们来说,或许我消失也比较轻松吧?」

我内心难掩激动与恐惧,千鹤果然变了!而且还是我与妻子造成的。我们都以为小孩子如果能够遵循我们的主意,还有父母给予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式还有想法,就能够走出歪斜的道路,最后会苦尽甘来,他们长大之后一定可以理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现在在这地道中,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只不过无形之中,替孩子们建构了一座又深又黑,更有可能永远不见天日的隧道,虽然目标明确,但走到那里却只会让他们更痛苦,迎接残酷的事实。

一切……稍嫌太晚了吗?

「对不起……千鹤,你的确没有说错,可是你年纪还太小,我们认为那样……」

「哪样?」千鹤的怒斥让我吓到闭上嘴来,或许现在多说多错吧?

「让你们可以继续在上头生活下去,让村人可以安心度日,让祥居可以当上医生,一切顺顺利利而我就自然该消失在世界上这样吗?」

我简直不敢置信,千鹤居然连我告诉祥居的那些话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