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诡异感或许来自不住从山间吹来的凉飕飕的风,或许来自街道两边家家户户都高悬着的风铃。
周灵一时无法表达清楚。
她站在这小镇的一隅,在圆月高悬之时,被无数细碎的风铃声所震动,长出半臂的鸡皮疙瘩。
这小镇好像有些不对劲。
周灵凝神看向面前这户人家于屋檐上悬挂的风铃,敏锐的感知到其中蕴含着星星点点的灵气,好似有一个简单的法阵,在昼夜不息的运转着。
这样偏远的山间小镇,有什么必要在镇子里所有人家的屋檐上挂上法阵吗。
周灵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向一直落后她半步,紧跟在她身旁的白狰,迟疑道:“妖会不会来袭击这里?”
白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金绿色的双眸中唯有月亮留下的痕迹,他扯了扯嘴角道:“来这里做什么?吃几个肉质干柴、只管饱几日的凡人?”
周灵举手投降:“对不起,我冒犯了你你可以直说的,我下次注意言辞,这样阴阳怪气的可没谁受得了。”
白狰沉默下来,他看着周灵,仿佛引诱一般说道:“这个原因你很容易就能知道,你为何不自己去寻找答案呢?”
他从踏足这小镇后,一直就是这般神神秘秘,像知道什么大秘密又不能与周灵明说一般,这态度不禁让周灵眯起了眼睛。
这又普通又不普通的小镇内,究竟隐藏着什么让人闪烁其词的东西呢,又或许,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这只妖个人的恶趣味罢了。
周灵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声细细的少女的声音,远远地从石板路的那头传来。
这小镇似乎没有一条笔直的路,每条石板路都是弯弯曲曲,那女声传来的位置,正巧被房屋所遮挡,周灵与白狰都辩不出是哪一种生灵在哪里。
她小声的啜泣着,声音太小,几乎淹没在风声与风铃声中,但在两位非凡存在的耳中,却仍旧清晰。
一步、两步。
少女慢慢地在靠近他们。
在少女似乎就要出现在二人面前时,白狰无声无息地拉着周灵,跳上了旁边一间瓦屋的房顶,他们宛若两根羽毛,轻轻落在房上,比风更轻,连风铃的响动频率都没有因此紊乱一瞬。
白狰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旁,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周灵,仿佛再说,你不是想知道这小镇的一些真相吗,不要出声,静静地看吧。
这是刹那间的举动,当白狰做完这一切时,那少女还未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周灵凝神看向石板路的一端,等待着未知向他们奔来。
未知真的是一位少女,她洁白纤细,在月光里好似一只与夜晚有关的妖精,赤着双脚,在这月圆之夜踽踽独行,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茫然地向前走去,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披散着头发,手中似乎抱着一个包袱,却又不像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
少女离他们更近的时候,周灵看清了她的脸庞,分辨出了她的族群,她只是一位凡人少女,拥有一张在小镇中算得上不凡的清秀小脸,那巴掌大的面容全是哀伤,她好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她的母兽在哪呢,她为何在深夜里徘徊。
似乎被她的悲伤所感染,周灵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展开羽翼把她置于翅下。
可这念头甫一升起,少女经过的这条青石板路两边的风铃,便开始响起有规律的、诡异的声音。
铃铃、铃、铃铃铃。
少女恍若未闻,仍是蹒跚地朝前走去,她踩过的青石板上留下了浅浅的血色,是因为她赤脚被小石子划破的原因,小小的血脚印凌乱的印在被月光照成银色的石板上,有种诡谲的美。
少女未曾在意这风铃声,小镇的一隅却被风铃声所唤醒,周灵能感受到两边所有房屋内都有人从床上起身,然而他们却不发一言,沉默地靠近窗边。
腐朽的窗柩后,仿佛密密麻麻地长出了许多的眼球,它们骨碌碌转着,盯着街上这少女。
带着恶意的期盼溢出了窗,弥漫在这条街上。
他们期盼的事情发生的很快,很快。
一对满面惶恐的中年男女,跌跌撞撞地从少女出现的那边,追到了这条街上,他们眼睛睁得很大,眼球几乎要脱出眼眶,瘦条条的,像是能被风吹得歪七扭八。
这对男女一左一右,猛地扑向那少女,在她还未发出呜咽声之前,便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少女被他们架着、拖着,朝来时的方向而去,她的双脚被石板路摩擦出了更多的血迹,在身后蜿蜿蜒蜒地写成了一句绝望的狂草。
他们是什么人,是这少女的父母吗,周灵握紧了拳。
白狰示意周灵稍安勿躁,站起身来,也跟着这三人走去,他们踩着房檐,坠在三人身后,走到了一处外表看上去与周围房子没什么不同的房屋上。
这户家人屋檐上的风铃,灵气格外的微弱,法阵苟延残喘,几乎不再运作。
因此,他们家门口挤挤攘攘的站了无数奇形怪状的未成形的小魔物,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周灵抿着嘴,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些长着诡异身躯的畸形魔物们在这户人家门口伸着长舌,不住地做舔舐状,他们对屋内的食物垂涎欲滴,碍于屋檐上这风铃残留着的余力,只能干看着。
她伸手拿开脚下的一片黑瓦,俯身看向屋内。
那一对中年男女显然是夫妻,此时瘦的眼眶凹陷的中年男子正跪在地上,抱着女儿痛哭着,他浑身发着抖,眼睛空洞的看向屋门外,好似能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怪物们一样,凸起的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也是,什么样的凡人能在那些怪物们的狂热注视下安眠呢。
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嚎哭着,哭着咕哝着什么,周灵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爹爹好怕啊,好怕啊,他们每天夜里都要来梦里找我,他们流着涎水,他们要把我吃了,没有办法,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丫头,爹爹好吃好喝地养了你这么大了,你要回报我啊,只要把你送给那里,他们就不会来找我了,我怕啊,怕啊,你怎么能跑呢,你怎么能跑呢。”
他说着,眼球上的红血丝几乎吞噬掉了他的眼白,他用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女儿,似乎只要她再违背自己,他就能生生把女儿吞下腹去。
少女的这次逃跑好似用尽了她的丝力气,她随着父亲的摇晃,慢慢地瘫坐在了地上,眼神失去了哀伤,只留下空洞的两只黑瞳。
她的最后一丝心气神儿似乎也随着父亲的话语离去了,少女像一具破败的玩偶,任由父亲拉扯,没有做出一丝反应。
哦,不对,这间房内不止一具失去神魂的玩偶,少女的母亲甫一进屋,就仰面躺倒在地板上,张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屋顶,周灵觉得她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可她已经失去了在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