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周灵没有说实话, 让她无法置身事外的并不是这一院子的臭道士,而是那个下颌骨碎裂的小师弟。
他的师兄形容狼狈的把他扔在了假山前,几乎是立刻, 周灵脚下那些诡异的存在便欢喜地冲破了虚实之界,来到了这美味的人间。
他们只是低级的魔物, 并无什么智慧, 全凭本能存在。
他们的本能告诉他们,身后有两个可以轻易摧毁他们的存在,所以不可以靠近, 而身前这新鲜的血肉又是如此的诱人,也没有任何讨厌的、让他们不能接近的气息,实在是让魔物垂涎欲滴, 所以不能放弃,要奋力地冲破讨厌的桎梏才行。
这些没有智慧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生物的东西,便一拥而上,要在顷刻之间把这倒霉的小师弟撕成碎末,分而食之。
要周灵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似乎有些过于挑战了,她并不是想做一个救世主,只是即便来到了这处处透露着冷意的世界里,也不代表她的良心便随之消失了。
是了,她那仍在存在, 与眼前这小师弟一样鲜活的良心。
她本来就有踏平这个道观的能力, 那么她为何要像个力有不逮的凡人呢。
周灵不想装了。
于是她从假山后出来, 一脚踏在那群魔乱舞的魔物之上, 皱着眉头嫌弃院中的臭道士们臭不可闻。
白狰没有跟她一起现身,那么这台戏只有周灵一个人唱了。
夜深了, 她也难得有些疲惫,自踏入这小镇种种场面出现在她脑中,周灵按了按太阳穴,叹道:“玄清门真是个好地方,自凌云往下,净出些歪瓜裂枣,仙门宗派,在道观后院豢养魔物,用魔物控制整个小镇,让普通的凡人为了逃避魔物而奉上自己的全部,只求你们的庇护,这样就能榨干这镇上凡人最后一点价值,这天才的想法是哪位道长想出来的,站出来跟我说说你的心路历程。”
这道观中的几位道士都是凡人,并没有半点引气入体的本事,竟然就敢堂而皇之地在每日酣睡之地养着这么一大群的魔物,不怕玩火自焚,实属天才人物,周灵真心想问一问始作俑者,究竟胆有多肥?
她这混不吝的态度吓煞了那几位臭道士,他们尚且不敢直呼老祖大名,这女子竟然直呼凌云,不知是何方来人,是无极宗?宁神谷?总不可能是玄清门中哪个连掌门都瞧不上的天之骄子,下凡间历练吧?
为首的举灯道士显然便是这道观的掌事人,见身旁师弟们一个两个都面色如土,只得两股战战地站出来,强撑着道:“这位仙长,不知您是哪个宗门的高徒,想来贵宗门麾下的道观、寺庙,也如我们一般行经,难不成您常年闭关,已经许久未曾来凡间了吗,我们这、这不是大家都一样吗!”
哈,周灵被气笑了,数年前她还在青岚国皇城之时,明明记得那长须老道所在的玄清观,虽然敛财无度,但只要拿出真金白银,他们还是会施舍一般的给出符纸来,甚至那符纸周灵还用过,确有几分除魔的功效。
不像此地,那家家户户高悬的风铃里,分明只是简单的阻止魔物进入的法阵,并没有除魔之力。
而小镇之中,魔气似乎已经到了凡人能忍受的极限了,这几位臭道士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恐怕他们在镇上散播的不仅仅只有风铃,还有什么能贴身带着,阻一阻魔气侵扰的小道具。
周灵冷笑道:“少来这一套,我在青池山上呆了许多年,还不晓得你们之前是怎么样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的,竟然开始养起魔物了。”
她说她从青池山上来,难道真是玄清门来人了,几个臭道士更是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后,那为首的小心翼翼开口道:“不知仙长是?萼茵仙长?”
他们显然将周灵与长须老道曾神神叨叨提及过的,那个他得罪过仙人联系起来了,恐怕在心中还暗骂长须竟然真的得罪了这样可怕的人物。
周灵挑了挑眉,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淡淡道:“是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发问了吗。”
举灯道士擦了擦面上的冷汗,恭敬道:“是小人唐突,只是这些事情门中既然没有禁止,我们底下人便就这样做下去了,实在是几年前如一仙长曾提到过,要我们底下的道观想些办法,教凡人多多为仙门提供信力,我们下面人也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比起为凡人除魔,还不如养些魔物,恐、恐吓一下他们,他们反倒对玄清门更为虔诚”
周灵低声道:“他们难道不知道镇上种种诡异之事都与你们有关吗,竟然这样做,他们会对玄清门更为虔诚?”
举灯道士颇为擅长察言观色,见周灵语气有些松动,不像下一秒就要取他们项上人头的模样,便壮着胆子道:“想来仙长这些年来常常闭关修行,许久没有接触门中庶务了,若是您不信,待到早晨,道观开门时,您在旁边看一看,便都清楚了。”他见周灵似乎没有对自己的话又过多的表情,便又多说了一句,“您是不知道,我们养了魔物后,凡人反而相较之前更勤快了,这对他们而言,也并不坏吧。”
周灵哈了一声,几乎被这无耻的发言给气笑了。
举灯道士一见她似乎有些生气的模样,立刻哆嗦着跪在地上不停地道歉,请求着周灵的原谅。
周灵抬头看了看,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再有不久,就将天明了。
“那便待天明以后,再看看吧。”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法一一分辨出此刻内心那些复杂的思绪。
她脚上用起灵气,将那团团蠕动的魔物送回了他们的来处,再一转身,便消失在了院中。
周灵就这样消失了,那几个臭道士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矮胖道士将胸口敲得邦邦响,连连说道自己真是被吓死了,好似就认定周灵就此不会再出现。
然而举灯道士仍旧提着那盏油灯,眉头紧皱地看着周灵消失的地方,并不觉得这次的事情会那么简单。
他们这个道观地处偏远,又没甚油水,旁人都不愿意来此处,一向是山高皇帝远,他安心在此处待下来,当个土皇帝,逍遥自在不差在繁华大城市中。
周灵的到来戳破了他的皇帝梦,他仍然只是一个不能引气入体的凡人,并不因为从玄清门中得到了许多灵器,就能变成真正的仙人。
令举灯道士更为忧心的是,周灵恐怕并不是玄清门中某个不谙世事的先天灵物,下到凡尘后,因对这世界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热血上头吓了他们一下,等到发现这是宗门允许的做法后,便会将他们放过。
她究竟是个什么?
举灯道士百思不得其解,他甩了甩头,见太阳还有一会儿才会出来,便指使着徒弟和师弟们,将躺在地上仍未断气的小徒弟捡了回来,想了想后,又肉疼地在师弟们的惊呼中给他喂下了一颗他珍藏的灵药。
矮胖道士直拍大腿,心疼道:“师兄怎么将那灵药都喂给他了。”
举灯道士也心疼地龇牙咧嘴,没好气道:“你没见刚刚那仙长出来的时候吗,她想来是见不得我们把我这小徒弟喂了,难道你现在还敢把这小畜生扔在那里,教他等死?”
矮胖道士撮着牙花子,戳了戳身旁原先摇摇摆摆,此刻却站得笔直的长条道士,小声道:“你说原来那长须还真没说大话,他真是得罪了宗门中的仙人。”
长条道士被他一戳,整个人轰然塌在了地上,两眼直发白,原来早就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他们在院中这般热闹,周灵尽收眼里,她并不是真从这里消失了,只是使用出了她仅会的仙法之一,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让普通的凡人无法轻易的察觉到自己而已,此刻她与白狰并排坐在屋顶上,看着几个道士的种种神态,心中颇有些气闷。
但转身看了看白狰头顶上的兽耳,又觉得心中这些话语并不适合与一只妖讨论。
她只得看向东方,等着太阳慢慢地爬出来,默默地等待着玄清观的信徒们前来供奉香火。
“你在想,为何凡人如此卑微,明明怀疑小镇上的异状都是由玄清观而起,却仍然选择低头,向他们摇尾乞怜吗。”
周灵不愿与一只妖讨论凡人是不是卑微,却无法阻止一只妖升起的谈兴,她转头看出,见白狰金绿色的双眸里只带着些了然,似乎没有什么讥讽的意味,这才稍微放下了些防备,叹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这个世界,是由不得凡人做选择的,他们想活下去,只有被迫接受,和主动接受两种方式。”
白狰嗯了一声,不知是对周灵的肯定,还是只是表示自己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