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仍旧没动,站在窗后听着,果然,前头传来了荣宝嗲声嗲气地拖得长长地声音:“娘,你在房间里吗,你不出声,我就要进来了哦。”
她就知道,这小子,不是说只有十岁的神智吗,歪主意一大堆,真是好生难对付。
周灵重新躺回了软绵绵香喷喷的床上,虽然只是外出了一个晚上,但她觉得耗费的心神一点不少,悟虚又不在山谷中,说好了跟他学习法诀的事又搁置了,那现在正适合好好的睡一下。
只是在进入梦乡之前,荣宝的话又出现在了她的脑中。
白狰最近很奇怪?时常不回家,而且做事神神秘秘的?
那这样看来,回来之前他说的林中有事,说不定是真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被荣宝一说,周灵也生出了一丝好奇心。
她迷迷糊糊地想到,白狰为什么会与荣宝一家这样亲密,晏华又为何会说他有一日离开恶人谷也不是没可能,还有在小镇上时,他问自己的那些问题。
哪天跟荣宝套套口风好了,周灵这样想着,陷入了甜梦之中。
“你为什么要与人类那样亲密?”
白狰站在大树之下,树上挤挤挨挨地站满了妖,垂首静静地凝视着他。
妖真是一种十分美丽的种族,无论原身是什么样的兽,看上去或是优雅灵动,或是充满了力量感,都自内而外的露着神秘、又仿佛溶于天地之间的感觉,此时树上的妖大都保持着兽形,只有零星几个变做人形,人形的妖也都拥有几乎完美的外表,而此刻这些美丽的生灵们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那不悦的对象,自然就是被他们从树上团团围住的白狰。
问话的是一个亚成体,一只拥有着黑色被毛、线条流畅、有些瘦弱的犬妖,他看上去还有一些时日才能成年,可他的身边却没有陪伴他的母兽,他的身躯上留着一道深深的疤痕。
因为繁育艰难,妖物们都十分爱惜自己的幼崽,即便是成年的孩子,只要孩子乐意,母亲继续与孩子们住在一起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而这只亚成体的犬,不知在何时失去了他的母亲。
由他质问白狰,似乎是一件站得住脚的事情,白狰也是失去了母亲的妖物,为何却能忘却与人类的前尘旧怨,愉快的、自愿的与人类终日厮混在一起。
他见白狰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何要与人类那样亲密,除了原本就住在林中的那一家人,最近你又与一个人类女人走得很近,白狰,你为何能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人类?”
这些妖物并没谁再附和犬妖,但他们眼中的神色白狰不会看错,在场所有的妖物们,都隐隐地在谴责他。
白狰,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忘却仇恨的叛徒。
没有一只妖开口,白狰却仿佛听到了这许许多多地,层层叠叠地唾弃。
这像是一场审判,白狰心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被所有的族人审判呢。
他来到这儿是因为那只可以在阴影中穿行的妖告诉他,首领寻找他有重要的事情商议,可他到了约定的地方,却没有看到首领,等待他的是一场所有人背着首领默默串联起来的,针对白狰的谴责大会。
白狰这样想着,半阖上了眼,淡淡道:“请问,你、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那犬妖龇牙,露出了犬齿,愤恨道:“你竟然还反问我们?人类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不管是灵物还是凡人,他们与我们有血海深仇,我们一族在他们的屠戮下近乎灭绝,十万大山是妖物最后的净土,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妖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竟然还与人类沆瀣一气,你竟然还问我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你?!”
“那你们又为妖物做了什么呢?”
白狰不避不闪地看着犬妖的眼睛,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你们这些弱小的妖物,在被驱逐,被围猎的时候,究竟又做了什么?”
“你们逃进十万大山中,陶玉给予你们庇护,才过了这么短时间的安稳日子,你们便忘记了山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了吗?”
“谴责我,能让你们心里好受一些,让你们暂且忘了陶玉在衰弱的恐惧,那么你们尽管说好了,你们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有做第二个陶玉的意愿。”
白狰说完,作势便要离开。
那犬妖在他身后哀嚎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妖物,就要这样永远地躲在十万大山中,永生永世地放弃外头的世界吗,明明、明明外面也曾是我们的家,是我们世世代代生存的地方啊。”
白狰怔在原地,是了,犬妖其实并不适合活在十万大山深处这终日被巨大树木的树冠所遮盖,太阳都很少能射到地面的地方,他们原来是生活在有无边无际的草原,能享受终日阳光的地方。
夏日,犬妖们在旷野之上奔跑,吹着原野深处的风,沐浴着许久不落的太阳,到了冬天,当草原上落下厚厚的雪,他们会退回到深林中,静静地等待长夜消逝。
他自己,白狰,原来似乎也不属于这不见天日的巨树森林,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母亲曾带他在这块大陆上到处流浪,他们去过大陆最南的海边,母亲化作人形,将从海边拾来的贝壳串成一串,套在他的脖颈上。
他们也去过大陆深处的沙漠,见过一望无际的黄沙,去过最北之处,感受过如刀割一般的狂风吹过脸颊的滋味。
直到母亲离开他的那一天。
她是世间仅存的强大妖物,没有外部因素干预的情况下,她的生命已经接近于无限。
可正是她的强大,让她的妖心被人类觊觎。
传闻中,吃下她的心,便可夺取她数千年的修为,拥有跨越灵气与魔气之间界限的能力,她的心拥有混沌的力量,大地的力量,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存在。
幼小的白狰,并不明白什么是混沌之力、大地之力。
那只强大无边的妖,只是他的母亲,是会温柔轻抚他的脸庞,给他带上自己亲手制成的贝壳项链的母兽。
那一天,他偷偷离开母亲的身边,想来一场成熟的妖物应该进行的探险,可他不知道,那不是妖物的探险,而是针对他母亲的陷阱。
母亲为了他陷入了仙道几大宗门合力设下的陷阱,他们为了今天,从他诞生的那日开始,准备了百年。
他被母亲用最后的力量从陷阱中送走,听得了她最后的遗言。
“白狰,不怪你,我们妖物,生来就应该自由自在,希望以后,你还能拥有想要探险的念头,母亲不能再陪伴你,但这世界上的每一缕风,都是我对你祝福。”
然后母亲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不顾他想要留下的哀求,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弱小、愚蠢、自以为是、喜欢探险的白狰,永远的离开了他的母亲,被传送到了他们之前生活过的一个安全的巢穴。
可母亲未曾想到,那巢穴也早已经被人类知晓。
一个无比强大的灵物站在他曾经的家中,一言不发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