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就看见了鬼修的尸体——冰天雪地一片素白,唯独那块红实在显眼。
无头尸体扑倒在地,腔子处热气缓慢的往上冒。
陈邻上一次看见这么新鲜的腔子,还是在美恐片里。真实面对和隔着电影屏幕完全是两种感觉,更何况看电影的时候她心里很清楚那些都是假的,是道具。
但眼前这具尸体显然不是。
恐惧到了极点时反而连尖叫都忘记了,陈邻身子晃了晃,啪叽一声面朝下栽倒下去。
他们脚下便是松软的积雪,布偶一头栽进去,两条被棉花塞得鼓鼓囊囊的小腿短凌空蹬了蹬,不动了。
徐存湛屈膝半蹲,垂眼饶有兴趣打量着栽倒在雪堆里的玩偶。
他看了好一会儿,玩偶也没有新的动静。徐存湛伸手,像拔萝卜似的把玩偶从积雪里面拎起来。玩偶身上那件粉色的裙子被积雪浸湿,变得皱皱巴巴。徐存湛伸手拍掉上面沾带的雪粒,把玩偶举到自己眼前。
玩偶大小不一的绿豆眼变成了两条平和的直线。
徐存湛:“陈姑娘?”
玩偶毫无反应。
徐存湛颇感遗憾:“看来陈姑娘的胆子倒也没有那么大——唔,确实,刚死过一遭的魂魄比较脆弱,受到惊吓很容易散魂。”
“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重新把玩偶塞回自己怀里,转身面朝向被真气束缚在地上的鬼修魂魄。
徐存湛刚刚脸上还挂着些许笑意,但在转过身的瞬间,他脸上笑意消失无踪,垂眼看鬼修时神色复又变得冰冷。
被他注视着,鬼修不禁打了个寒战,磕头如捣蒜:“道长!仙长!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了那怪物的妖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对了!道长你不是想知道教我邪术给我招魂幡的人吗?他——”
鬼修尚未把话说完,忽然浑身燃起黑火。他发出惨叫,满地打滚,但不过半刻,鬼修魂魄便被黑火燃烧殆尽。
空气中只剩下一些黑色余烬,很快就被冬日寒风吹散。
徐存湛皱眉,注视着面前的空气,屈指轻敲剑柄,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低声自言自语:“抽走一魂一魄做咒,远隔千里也能咒杀对方魂魄,好毒的邪术。”
他伸手将自己怀里的玩偶取出来——陈邻还晕着,玩偶一点反应也没有。
徐存湛单手托着玩偶,却想起昨天对方突然被鬼修推进自己怀里的模样:她的表情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惊讶,好像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鬼修推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那天徐存湛的剑好似冥冥之中被他人抢去了操纵权一般,平时如臂使指,当时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去势。
只是瞬息,剑刃穿过少女胸膛,她完全扑进徐存湛怀里。
徐存湛从来没有抱过任何人,师父对他要求严苛,同门敬他畏他。严格意义上来讲,昨天陈邻那一扑,是徐存湛十八年来第一次抱别人。
很柔软,带着血液的腥甜气味。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快断气的前一刻,伸手拍到了徐存湛脸上。她的手也很漂亮,虽然有薄茧,却显然不是长期劳作的茧子。
她的手糊在徐存湛脸上,手指触碰到徐存湛额头,眼睫,鼻尖,嘴唇。
徐存湛尝到了她的血的味道。
有股腥甜味,像冷兵器淬炼之后的味道。那一刻徐存湛的心急促的猛跳了几下。
陈邻的手很快失去力气,顺着他的脸颊落到他脖颈,冰冷指尖搭着徐存湛狂跳不已的脖颈脉动。
徐存湛无法理解那一瞬间为何他的心脏跳得如此之快?愧疚吗?应当不是。
虽然表面上徐存湛揽下了陈邻死亡的全部责任,而实际上——徐存湛可不认为陈邻的死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他很清楚自己的剑术,别说陈邻只是被鬼修推了一下,哪怕她是精准盯着自己的剑尖撞上来,徐存湛也能避开她。
但偏偏那天徐存湛没能避开陈邻。
冥冥之中似乎他那一剑注定要杀了陈邻。
杀死陈邻的,不是徐存湛的剑,是握住了徐存湛木剑的天道与命运。但在陈邻死后,背上因果的却是徐存湛。
这才是徐存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决定剑走偏锋复活陈邻的原因。
但他并不想告诉陈邻真相。因果对于修道者来说是十分忌讳的事情,而陈邻作为一个普通人,告诉她也无用,还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危险。
陈邻迷迷糊糊醒来,感觉到有冰冷的风吹过自己脸颊。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为布偶的缘故,虽然能感觉到冷风,但是陈邻并不觉得很冷。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徐存湛的脸。
他正单手托着陈邻,那双金灿灿眼眸注视着她。陈邻一睁开眼睛,徐存湛立刻露出轻快笑脸,莲花眼弯起,好像莲花花瓣略带挑逗的曲线:“你醒了?太好了,我还担心陈姑娘你会死呢。”
“若是陈姑娘连魂魄都散了,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陈邻:“要是我的魂魄真的被吓散了怎么办?”
徐存湛歪头,眨了眨眼,认真:“若是陈姑娘魂散,在下也只好自戕,随陈姑娘而去了。”
陈邻:“……你是白切黑吧?”
徐存湛茫然:“何为白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