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句写完信,落笔自己的名字,徐存湛将信纸折成蝴蝶,托在手心轻吹一口气。
纸蝴蝶霎时振动翅膀,像流光似的飞向天际。
放飞纸蝴蝶后,徐存湛起身掐手决,在玩偶周边布下一个简易的保护阵法,然后去找大狐狸了。
有苏他不常来,对地形却很熟,一路走过去,所有的狐狸远远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都像避难似的躲开。等徐存湛走到大狐狸居住的那片桃花林时,大狐狸便抱怨:“你也收一收你身上的剑气,吓着我的子子孙孙了。”
徐存湛反怼回去:“这么不经吓,锻炼一下也是应该的。”
然后一边说着不礼貌的话,一边收敛了自己周身的剑气。
大狐狸面前高悬着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炼丹炉,狐火燃烧,里面不断传来一股辛辣的香气。装着陈邻本体的棺材就放在大狐狸旁边,棺材盖是开着的,以方便它做参考。
大狐狸:“炼制灵偶于我而言不是难事,你应当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信不过我吧?”
徐存湛照旧不理它的问题,自顾自说自己的话:“灵偶炼制完,我得陪陈姑娘去一趟南诏,找你那个旧友打听酆都的位置。”
“我之前从未去过南诏,此去路途遥远,带着陈姑娘的尸体多有不便,路上若是不慎损坏,也添麻烦,所以在我找到酆都之前,想先把陈姑娘的尸体寄存在你这。”
大狐狸晃了晃尾巴,满口答应:“这不是问题。有苏的雾散湖最适合用来保存东西了,把这孩子的肉/身放在里面,存个几百年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存不了那么久。”徐存湛眉头小幅度的一皱,又很快的舒展开,抬眼看向大狐狸,“我还要和你讨一样东西,有苏的情种。”
大狐狸一直眯着的眼睛霍然睁开,漆黑眼珠眨也不眨盯着徐存湛。它毕竟是一只极大的狐狸,眼尾蔓延出去的红色在睁眼时也莫名带上几分煞气,压迫感很强。
但徐存湛没什么反应,甚至说话时目光还注视着棺材里沉睡的少女。
大狐狸眯了眯眼:“你要情种干什么?”
徐存湛:“情种这玩意儿,你们有苏不是到处都长吗?”
大狐狸:“话是这么说,但你……”
它转动狐狸眼,上下打量徐存湛,道:“但你情窍都是坏的,拿情种来干什么?”
情种是有苏的一种特产植物。它的外表看起来像那种很不起眼的花草的种子,但它在凡尘是没办法生根发芽的。必须要有人把它吃下去,它会自己找到人身体里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吃了情种的人,若遇到心上人,身体里的情种就会生根发芽,开出花来,然后结出新的情种。
有苏的狐狸们时常拿它来试情人的真心,也用它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只可惜狐狸们都很多情,一时动情之后翻脸也更无情,即使情种在狐狸身上发芽开花也很难证明什么。反正动情可以动很多次,每次都能结出一大堆情种,就跟过度泛滥的水葫芦一样令人头疼。
对于大狐狸来说,情种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徐存湛跟她讨要情种,就跟邻居家的小孩跟她要一把瓜子一样。
但光是把‘情种’二字和徐存湛联系到一起,大狐狸也觉得稀奇。
徐存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情窍坏了是永远都不能修好的吗?”
“一般来说,是能修的。”大狐狸摇了摇尾巴,回答:“七情六欲乃万物之本性,即使是无情道讲究的也是大爱无情而非灭情绝爱。”
“人无完人,即使是七情六欲,也有生来情意泛滥,与生来性情冷淡的。情意泛滥者便是比常人更多一枚情窍,生性冷淡者便是情窍不全开窍迟钝,但随着他们年纪渐长,天地自会为他们修修补补,让他们情窍渐开。”
“所以凡人才会有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的说法,不过是各人情窍不同罢了。但你不一样,你的情窍——”
大狐狸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它努力克制自己不露出怜悯的神色,解释:“你情窍有损并非天生,而是外力摧毁,连带根子都烂得彻底。”
“再加上你在缺弊塔里呆得太久,魔的负面情绪对你也有影响,说实话,你长这么大居然只是从没礼貌的臭小孩变成了没礼貌的大人,而没有堕入邪魔之道,我觉得你师父真的应该去给暮白山老祖宗们烧个香。”
徐存湛:“……呵,果然狐狸嘴里吐不出象牙。”
“总之,给我情种。”
大狐狸心里骂了句烦人的熊孩子,然后抖抖尾巴,白色毛茸茸蓬松的大尾巴里面掉出一个带着香气的精致锦囊。
它尾巴一扫,将锦囊扔给徐存湛:“喏,情种。”
徐存湛接了,也没打开锦囊看,反手将锦囊揣进袖子里,低头看着棺材里沉睡的少女。
少女双目紧闭,肌肤白润,胸口还有呼吸起伏。他抽出木剑,剑尖挑开少女衣襟,目光往下——左胸口心脏的位置,果然也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与她后背上的痣位置一样。
徐存湛伸出手,食指尖轻轻点在少女胸口,被他刻意控制过,温和了几十倍不止的火灵力钻了进去。
很快就找到了那枚金线莲的种子,但此刻少女的肌肤已经红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丝丝热气化作白烟升起。即使是被徐存湛刻意压制过的灵力,对凡人的身体来说还是过于残暴了一些。
那枚金线莲的种子骤然爆发出金光,转瞬间门将徐存湛的灵力斥出这具身体。
佛光过盛,让旁边的大狐狸也感到了些许不适,拖着自己炼制灵偶的炉子远离了那具棺材。
唯独徐存湛还站在棺材边。他脸色沉下来,变得很难看,只是盯着棺材里衣衫凌乱的少女——木剑眨眼间门就到了徐存湛手上,提剑杀人对他而言本非难事,甚至于不需要他提剑,只要抽出这具肉/身里续命的一口生气,拿走鲛人珠,她就会立刻腐坏。
这么简单的事情。
徐存湛抬着手,握剑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绽起,金灿灿眼瞳阴沉的盯着陈邻。
在这样短暂的瞬间门。
他居然又记起那间门衣帽间门。少女侧脸摸着自己滚烫的耳尖,一滴血顺着她圆润的耳垂滴落,啪嗒一声砸在肩膀上。
她皱着脸,眼睫抖了抖,又缓慢的吐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陈邻——
真的很可怜啊。
徐存湛闭上眼睛,收了剑,少女身上的佛光也收敛,那枚金线莲的种子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