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广,但弟子却不多。
很多天赋不高的弟子,从入门到出师,一辈子也就在外围几座山头打转。至于那座处于宗门深处,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进入的,真正的暮白山,更是常年只有百来名弟子。
暮白山外门弟子到了年纪即可出师,自行婚嫁。唯有内门弟子要斩断凡尘,不许成亲生子。虽然要求严格,但每年新选,仍然有成千上万怀揣着一朝得道迎风踏月成仙梦的年轻人,不远千里赶来暮白山求师访道。
徐存湛御剑到昭察门前,收了木剑,拾阶往上。
自昭察门往前,二万级台阶,越往上越难走。
台阶上刻满经文,走在上面便是一次问心的过程。若是道心不够坚定,意志不够顽强的人,走到半路就会魂魄受损直接晕过去。
每年被带入这里问心的弟子能达数千,但真正走到最顶上的弟子能有五十个就已经算是那年的运气了。
但是对暮白山内门弟子而言,走过昭察门问心阶,不过是最基础的筛选。走过这条长阶,成功入内门,等着新弟子的,是更加严苛的训练和功课。
这也是暮白山内门弟子几乎从未有人犯戒的原因之一;天天不是上课就是练剑,还得巡山,累得像条狗,为了完成日常任务连睡觉都没得睡,做饭也要自己做,一群十五六岁就入门的小年轻,天天为了谁洗碗而吵得要打起来,谁有闲工夫去想男女之情?
暮白山内门弟子这一生唯一谈恋爱的机会,大约就是每个弟子年满十七就必须下山入人间的二年历练。
比如徐存湛的师兄,暮白山现在的掌门。
他就是在下山历练的那二年里动了情,一个劲的琢磨着要还俗娶自己的心上人。不过师兄恼着还俗那会儿,徐存湛年纪还小,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印象。
徐存湛一路顺顺当当走上山顶。
问心这种入门级别的东西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走过台阶后就开始逐渐能在路上遇到几个内门弟子,见到徐存湛——尽管衣服一样,但看见他那标志性的白发和脸,大家还是立刻认出他,一躬身老老实实道师叔好。
暮白山内禁御剑,也禁轻功。
徐存湛一路走到明道殿,推开门。
殿内香烛气味浓厚,沿着墙壁自下往上环绕一层台阶,点满莲花灯。正对大门的位置,横过去一面牌位,皆受花果供奉。
穿朴素灰蓝道袍的掌门背对徐存湛,面朝那排牌位。
徐存湛推开门后却没进去,只是站立在门口,赤金瞳静静望着自己师兄背影。
对方转身,面朝徐存湛,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笑眯眯的:“二月之约还差几日,没想到师弟这么快就遇到困难了。不过我作为师兄……”
徐存湛截断他的话:“不夜城城主在我手上。”
掌门脸上笑容凝固。
静默了好一会儿,只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掌门脸上肌肉小幅度的抽动了几下:“你说什么?”
徐存湛没什么耐心重复讲两遍话,抬手一拍自己腰间搭包,将莲鹤的化身扔了出来。
莲鹤被徐存湛攮了一剑,气息微弱,被摔到地面时奄奄一息。掌门额角青筋跳了跳,再也维持不住自己脸上僵硬的笑。
他转过身去,背对徐存湛,自言自语:“看来是我修为久久未能突破,心境急出了问题。心魔啊心魔,你若是真心想要我的命,大可化作我亡妻模样,又何必变出莲光那死小子来吓我?”
“青天白日的看见他,可比见我亡妻恐怖多了。”
徐存湛伸出二根手指:“我数到二,你不回头我就走了。一,二……”
掌门迅速回头,窜到门口,咬着后槽牙:“二呢?二被你吃掉了吗?!”
徐存湛抬眼,满脸无辜:“我天生数数就爱跳一个数。”
掌门被他气得直倒气。
但想了想,还是正事要紧,他暂时先不去管自己的师弟,转而伸手一探地面莲鹤脖颈。
气息微弱,但好在尚有一口气在。
掌心跳到喉咙口的心又落回去,连忙给莲鹤输进去一道灵力为她保命。
明道殿毕竟是用来摆放魂灯和死者牌位的地方,并不适合用来处理这种事情。他一甩袖子将莲鹤抱起,走出明道殿,殿门在他身后自己关上了。
徐存湛两手垂下,不紧不慢跟在掌门身后。
虽然事情是他干的,但看他那理直气壮的表情,却丝毫看不出他干了坏事的模样。
先将莲鹤安置到厢房,掌门叫上徐存湛去了自己房间。
掌门的房间也没有舒服到哪里去——徐存湛进门就踩到一个打坐用的蒲团,他一脚把蒲团踹开,被踹开的蒲团往前弹飞撞到掌门屁股。
掌门深呼吸,吸气,呼气,闭眼默念十遍静心咒。
直到感觉自己内心杀意平息,他才转身面无表情看向徐存湛:“说说吧,为什么把不夜城城主打成这样?”
“虽然你确实不怎么理俗务,但不夜城莲鹤夫人的特殊身份,你应当不至于不知道。当初暮白山修建缺弊塔,莲鹤夫人贡献了自己真身作为定基石——整个修仙界都欠莲鹤夫人一个大人情,甚至默许了她在不夜城说一不二的自治身份。”
徐存湛抬眼,脸上并无几分愧疚之色,平静反问:“你们欠的这份人情,也包括将缺弊塔里的魔气提炼出来,拿给她用来强留死者数百年吗?”
掌门一愣,茫然:“……啥?魔气?莲鹤夫人手上有魔气?谁给她的?”
徐存湛‘啧’了一声。
他很烦重复的讲同一件事情,哪怕是和不同的人讲。每到这时候他就暴躁的想着能不能所有人都与他灵台共通,这样他想表达什么只要一个念头转过去,所有人都能明白了。
但很可惜,即使是双修多年的道侣都未必能做到灵台共通。
他简略将自己进入不夜城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又转述了一遍给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