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太苦,一个才几岁的孩子根本理解不了武学和强大的意义,所以我小的时候不仅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练武。我有几次逃课,但叔叔同样也不训斥我。他总是笑着摸着我的头,告诉我,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会永远护着我。我已经记不清我当时听到这些话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我当时很喜欢小叔。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我和他的相处亲如父子。我真的把他当成了我的父亲。为了不让他失望,为了让他骄傲。我开始懂事起来,我努力学习和练武。”
“幸运的是,我在这些上面还算有些天分。叔叔也却是时常在外人面前夸赞我。”
牧西城说到这顿了一下,随后把水一饮而尽。才继续道。
“直到我八岁那年,叔叔生日那天,我躲在书房的暗道里。想要等他经过时抱着礼物跳出来,给他一个惊喜,结果我却意外听见了叔叔和另一个人的谈话。他说:我是个很优秀有天分的孩子,可惜太优秀,太有天分了。他并不需要一个这么优秀的继承人。为什么那么努力呢?当个开心的小废物不好吗?”
顾岚轻吐两个字:“捧杀。”
牧西城点点头:“没错,是捧杀,但当时年幼的我却连捧杀这个词都没听过,我只听懂了叔叔不希望我太优秀,于是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着遵循叔叔的意愿。毕竟当时的我是真心把他当成了父亲。我可以因为他的夸赞努力学习和练武,自然也愿意因为他的意愿放弃这些。不过幸好。当时书房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人的声音我不熟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还记得他的话,他问叔叔,要不要除掉我。免得日后麻烦。叔叔说,还不到时候,他才当上牧家家主四年,我这样优秀的继承人就突然暴毙,哪怕事情做得再完美,也会引来一些非议。等过几年再看。”
一个八岁的孩子躲在暗处想要给待他如亲子的亲叔叔送上生日惊喜,结果却在寂静的黑暗中听到了这样的对话。年幼的生命就在那两人的言语间被轻易的权衡定夺。
任谁都能想到那个八岁的孩子是如何躲在暗道中,满眼含泪的紧紧捂着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待他那么好的叔叔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语。但长大了的牧西城却道这是幸运。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道:“师父知不知道,其实我叔叔有四个孩子。”
顾岚一愣:“四个?我只听说有三个。”
“我其实有两个堂兄,牧西极本来还有个双胞胎哥哥。那次大战后,我叔叔成了新的牧家家主,同年我的堂妹,也就是叔叔最小的孩子出生。叔叔给四个孩子重新取了名字。牧西否、牧西极、牧西泰、牧西莱,每个人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就是否极泰来。当时赢得了牧家一片叫好声。”
“那天我在暗道中偷听到了叔叔和那个人的谈话,捂着嘴慌忙从暗道离开,隔天,叔叔问我那天有没有去过他的书房。我说没有。又过了一个月,叔叔出差后照例给我带回来了很多玩具和糖果。我一个都没碰。堂兄牧西否自己也有一份,但他讨厌我,一直仗着年纪大,人高马大抢我的东西。我一向练武用功,想要抢是抢的回来的,但是那天我没有。结果当晚,他就死了。周伯说他是得急病死的,医院没有抢救过来。”
“否极泰来……呵……”
牧西城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讥讽。“周伯当时可惜的说,这四个字寓意太重,堂兄压不住。”
顾岚听明白了,顿时皱眉道:“牧文鹤在你八岁那年给你下毒?”
“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我只知道我还不想死。”
四岁就经历了爷爷、父母等一众亲人逝世的牧西城,当初哪怕只有八岁,也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更懂得什么是死亡。
他黑蓝色的眼眸看向顾岚,眼中是道不明的情绪。
“师父你说你八岁那年被接回顾家,为了活命所以隐藏自己的天分,我倒是和你截然不同,我八岁那年,为了活命只能不停的学习和练武,向所有人展现我的天分,我这个继承人越是完美和优秀,牧文鹤顾忌名声,就越是不敢对我动手。”
顾岚感慨:“古武界都说牧文鹤有古时候的君子之风,真正的大侠气派,如果不是你说,我根本想不到牧文鹤竟然是这样的伪君子。”
她知道牧文鹤是伪君子,但她真不知道牧文鹤竟然能心狠到这种地步。“可惜咱们没有证据,否则日后说不定能戳破他的假面具。”
“还有个不能算证据的证据。”
牧西城淡淡开口。
“叔叔对我实在太好了。好到有时候,我自己都要以为我那天是听错了,不是都说小孩子分不清想象和现实吗?所以有段时间,我时常想着或许那天只是我的幻觉?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心底并不愿意相信对我那么好的叔叔竟然会想要杀我。于是在十二岁那年,我找了个时间。趁夜色偷偷去墓园撬开了我堂兄的棺材。”
顾岚和小布丁倒吸了一口冷气。卧槽。大哥你当时才十二岁啊,半夜睡不着去撬和你关系不好的堂兄的棺材?
顾岚:【这家伙以后不在古武界混了,去殡仪馆干也不错,相信我,殡仪馆就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小布丁:【传说中尸体跑了,他都能把它背回去的人才吗?】
面对顾岚震惊的眼神,牧西城不以为意的继续道。“他比我大四岁,死的时候正好是十二岁,和十二岁的我一般的个头,然而棺材里却只有一个骨灰坛子,里面是烧过的骨灰。”
顾岚这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骨灰不是很正常吗?没骨灰才要吓死人了吧?
牧西城见状解释了一下。“虽然现在的主流是火葬,但牧家有自己的墓园,所以通常依然遵循着土葬。我当时亲眼看着,堂兄也确实是以土葬的规格入土的。”
“明明是土葬,但棺材里却是骨灰……”顾岚终于明白过来。“牧西否的死一定有蹊跷,牧文鹤害怕旁人会从他的尸体上发现线索,所以明面上是土葬,暗地里却烧了他的尸体!”
毕竟大火焚尽,一切死无对证。
但是这样一来,顾岚就更闹不懂了。“既然牧文鹤担心有人从牧西否的尸体上发现什么线索,那为什么还要把骨灰放在棺材里。明明是土葬,棺材里却只有骨灰,这不是更惹人怀疑吗?”
“棺材里只有火葬的骨灰,虽然有些奇怪,但他也可以找类似传染病必须焚烧等理由掩盖过去。这一点构不成确凿的证据,与之相比,随便撬别人的棺材才让人不耻。”
所以牧西城刚刚才说这是不能算证据的证据,只能让他确定牧文鹤有问题,但却不足以在外人面前拆穿牧文鹤的真面目。
牧西城话音顿了顿,随后露出一丝讥讽。
“至于叔叔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或许是因为他的心底还残有一丝对堂兄的死的愧疚。棺材里除了骨灰坛子,还有堂兄最喜欢的玩具,以及一柄剑,那是叔叔当初最喜欢的佩剑,也是牧家少有的好剑,堂兄生前很喜欢,堂兄死后没多久,那把剑就丢了,叔叔当时说是在外遇到人偷袭弄丢了。谁也没想到,那一柄剑会在堂兄的棺材里。”
那柄剑确实很珍贵,但是再珍贵又如何?难道还能比得上牧西否的性命吗?明明为了掩盖真相选择了火葬,却又要把骨灰摆在棺材里,让牧西否享受牧家的供奉和香火。
牧西城不清楚牧文鹤到底相不相信鬼神一说,十二岁的他在看清楚棺材内的一切后,第一次彻底感受到了一个人能有多么的虚伪和恶心。
这也是他不想找牧文鹤相认的原因,他不清楚牧文鹤是否和追杀他的十绝门有联系,但不管如何,牧文鹤都是他必须警惕的对象。
等到把这些憋在心里的往事说出来后,牧西城的心里轻松了不少,但转念又有些迷茫,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么多。
在此之前,这些往事他从未告诉过旁人,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找人倾诉。就连他最亲近的周伯,也从来不知道这些。他本以为这些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的心底发臭发烂……
顾岚也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会有这么深的隐情。之前她一直把牧西城当成饭票和日后的大反派看。这还是第一次真切的看到他的另一面。她这徒弟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啊。
“怪不得你对牧家是那种态度。”
顾岚因为原主的记忆,对牧西城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大徒弟。安慰小孩一般拍了拍他的背。
“哎,真是小可怜,牧文鹤不喜欢你,我喜欢。”
牧西城猝不及防的被顾岚抱住,感受到对方柔软的身体紧贴自己,顿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听到那喜欢二字,更是心多跳了一拍,谁知下一秒,他就听到顾岚继续道。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是缺父爱找我就行。师父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