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广播声响起时,叶泉与方望娣踏入了庭审现场。
庭审旁听席的气氛有些奇怪,右边人很多,叶泉认出坐在其中的曾校长、路冰、佟莉母子和乔旺母女,左边坐着西装革履或裙摆精致的几个人。
都是来看庭审,中间却像有着不可见的沟壑墙壁,将两边隔绝。右边宁愿坐得拥挤一点,也不往左边去。
乔旺向来是个爱热闹的孩子,听见背后有人来了,立刻扭头眼前一亮,挥挥手。
叶泉看了一眼路冰,路冰无奈又想笑地摊了摊手。
明白了,不是路冰去通知的。
乔旺趴在椅背上小小声抱怨,“我专门跑了好几次,才看到公告。叶老板,你没有心!知道笔仙今天要沉冤昭雪,都不带带我!”
叶泉好笑地点着她的额头,把她推着好好坐回座位,“你来做什么?”
乔旺不乐意,“你不也来了?笔仙在吗在吗?我们来了,就是告诉笔仙,也有人在关心她的啊。”
佟莉和坐在前面的曾校长几人,一起回头看过来,泛起浅浅笑意。
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在不言中流传。
看到曾校长身边的两位白发老人,安静待在叶泉兜里的方望娣,突然动了动。
叶泉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
法庭大门关闭,庭审开始。
白庆被法警带出来时,左边的妇人猛地坐直了,前倾身体,几乎要扑上去,“儿子!阿庆!”
右边的人群同样骚动起来,却是咬牙切齿。
“肃静!”法官警告地敲了敲锤。
关押多日,曾经再被当做钻石王老五的人,如今看起来也跟其他的凶手没什么区别了。大概是心里有鬼,犯罪败露后显得更为瘦削阴沉。
白庆冷漠地略过母亲。
白庆手上累累血案,一桩桩梳理后,法院当庭宣判死刑。
右边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哭声,曾校长扶住身边泪流满面的母亲,叹了口气。
曾校长的母亲姓洪,曾是清江三中当年的教导主任。
这么多年,她印象最深,始终无法忘记的正是这个孩子。发现方望娣尸骸,打电话找当年经事的人确认档案时,接起电话,洪教导主任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她找到了?”
在以为方望娣是自杀时,老人就愧疚了二十年,后来的清江三中,再无一例霸凌。
曾校长看向旁边头发花白瘦小的老人,前些年老人每年都会来清江三中,她很熟悉。
曾坚持让方望娣上学的小学老师,姓林,她多年过去还在小镇上,只是从老师变成了校长,带着一个个女学生们走出小村。当年只有林老师坚持认为,方望娣不可能跳江自杀。
林老师这些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已经没办法一线教学。她也有两三年没能赶来清江市,来看看她第一个考出小村,却去世了的学生。
收到方望娣找到了的消息,不再年轻的林老师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林老师咬着牙,泪水从眼角纹路沟壑里淌下,却没发出一丝悲痛的声音。她睁大眼睛,眼中愤恨的火光亮得惊人。
她要亲眼看着凶手被判决,深深印在眼里。
“阿庆……我的儿子,你明明还有那么好的未来……”妇人追着被法警带出去的白庆呜呜哭了起来。
右边的人们对白家一家怒目而视,乔旺愤愤不已,“白家还有脸哭?白庆的未来是未来,别人的就不是了嘛?他的未来好,不在了的姐姐们的呢?她们的未来呢?!”
叶泉低头,按住口袋里的小纸人。
方望娣呆呆看着前方,神色依然平静而腼腆,只有眼角不知不觉,流下了一滴泪水。
依附于纸人的阴气剧烈波动着,晶莹剔透的泪滴从纸人上滚落,落到叶泉手心,宛如水晶。淡淡的透明红色泪滴,散发着强烈寒意。
已经死去的鬼魂是哭不出来的。
只有极度情绪波动时,才会有泪水,但最多也只有一滴。那不是泪水,是鬼魂的执念与情感汇聚,凝着血色。
据说地府有名的酒,黄粱一梦,一口醉三百年,大梦中历经爱恨情仇,就是用鬼泪酿成的。
叶泉碰了碰泪滴,复杂的情感从里面溢出,感染着碰到的人。
唔,有空倒是可以试试酿酒。
方望娣被叶泉碰了一下,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
“我、我哭了吗?”
方望娣呆呆抬起头,“我……还可以哭吗?”
方望娣活着的时候,也很少哭,毕竟,她一直是那个“幸运的孩子”。
“方望娣,你有什么放不下的遗憾吗?”叶泉捏着纸人,轻声问道。
叶泉再次问出,初见时清静曾没问到答案的问题。这一次,方望娣却没有乖巧地笑着摇头,而是沉默了。
法庭宣判结束,周围或愤恨或悲痛的哭声中,方望娣沉默地看着法庭上的一切。
她一直被告诉,弟弟饿了摔了是她的错。班级分低了是她的错。丑和不懂得一些知识是她的错。不乖乖被欺负也是她的错……
方望娣卑微地活着,珍惜每一点得到的东西,知足常乐,善解人意害怕给人添麻烦。连死后,要不是丢失尸首被困住无法离开,方望娣大概也就早早跟着无常走了,甚至没有报复和怨恨的念头。
她像石缝长出的小草,有一点点阳光雨露供她生长,就会开心的笑出来,平静柔顺地接受不公,在可以允许的缝隙里挣扎向上,放下伤害,拥抱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