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过了,玄学界眼里兵荒马乱的一晚上过去,在普通人眼里只是过了很平常的一个节日。
还有人只惦记着吃饭,等到夜宵店开门,问起昨天为什么歇业,才恍然大悟:“啊,昨天是中元节吗?”
都市快节奏的生活总会让人忽略些事情,能接触的事物那么多又那么少,足以让人眼花缭乱,却也毫无所得。
惊讶一瞬后,就变成了看到新菜单黑板的快乐。
“哇啊,今天吃烤鸭欸!叶老板居然还会这个吗?”
叶泉一如既往开门迎客,食客们的笑意和微微遗憾,都沉淀在了夜宵店的灯笼光里。
立了秋,贴秋膘的原始冲动就让人寻觅起了高碳水高热量的美食。但伏天还没过,燥热暑气挥之不去,清热滋补的鸭肉吃起来就很是时候了。
北京烤鸭南京烤鸭纷争由来已久,专做烤鸭的店只要手艺好,在各地都能立足。像叶泉一样只是为了自己吃一顿——甚至不是经常上菜单——就备下了烤鸭果木和改造好烤炉,对小店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叶泉打开吊炉,后厨烤炉深处果木余烬噼啵炸开一朵火星,碳化后焦枯凝实的木香变成肉眼难见的烟雾,为一个个油光发亮的肥鸭添了果木香味。
挂炉从烤乳猪的法子移植到鸭子身上,相近的风味里,烤鸭又以它区别于猪肉的香味独树一帜。
如今电炉烤鸭运用广泛,传统的炭烤火候控制不便、时间久,逐渐用得少了。但这份果木碳香,却是无法替代的。
取一只烤鸭出炉,刀背在烤脆泛着油亮红色的鸭皮壳子上刮出清脆响声,片开时一片片散开,像一朵花绽开,每一片都几乎一样,简直是莫大炫技。
鸭皮和鸭肉一起被卷起,蘸上酱,再加两根葱和黄瓜,吃鸭肉卷就是最常见舒心的。
但空口吃一口鸭皮,先尝到的是脆,脆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把鸭皮换成了别的饼干之类的,疑问刚升起,肥润的油脂就在嘴巴里爆开了,脂肪的香味让人无法抗拒。
仔细一想,和吃猪油渣的香味有些相似,令人越吃越上头。
再蘸上甜面酱或白糖,一咸一甜,多种口味就都能快乐干饭。
叶泉懒得去每一桌切,不卖整鸭,分开在后厨切好了一盘盘送上。
虽然看着就她一个人,但切起来一点不慢,狗狗大金、安安和俞素素,腿快跑成风火轮,在大堂和后厨之间来回,送到桌上时,离刚切出来不过一分钟。
上桌时还处于最脆的时候,一盘盘烤鸭在灯光下泛着漂亮的棕红色,像一个个玛瑙,诱人极了。
陈曦一进门,几乎条件反射似的咽了咽口水。
“老板!来两份烤鸭!”陈曦点完,拉着送餐的俞素素小声问,“打包一份送给我太爷爷该怎么送啊?”
陈曦搞不清楚夜宵店里别的员工到底是什么身份,太爷爷走的时候也没说,但能跟鬼做同事,总不会是平常人。
俞素素眼珠一转:“我帮你问问老板!”
叶泉有些诧异,“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供奉了?”
她这么想,也这么当面去问了。
陈曦无奈地道出真相,“……昨天我太爷爷给我托梦了。”
今年真见过鬼,和鬼魂有关的祭祀上,陈家上下大大小小一个都没漏,恭恭敬敬做完了。昨天中元节,更是按照老风俗祭过祖,生怕新墓哪里让祖宗不满意了。
结果,满意是挺满意的,就是供品烧完供完,陈金宝在地府转头就排了托梦的号。
“以后少供点吃食,给林灿吃家宴都知道挑最好的,给老夫供奉,什么都往上放是想干嘛?让那些家伙笑话老夫后继无人?啊,真想供,就让咱们家厨艺最好的来。对了,我还挺想叶老板的手艺的,小曦有空帮我问问?”
话不多,但对子孙的嫌弃已经溢于言表了。
就为这个,陈曦一早起来就被赶上了飞机,哭笑不得地准备买点吃的,再去扫墓。
“……看来他在地府过得还不错。”叶泉轻笑。
地府轮回投胎要排队,托梦要走城隍维持的阴阳通道,花费颇多。陈金宝能为这么一件小事跑来找子孙,反倒说明去地府后事事顺遂。
“据说是见到了几个过去的老朋友,他们原来活着的时候天南海北也有各种事绊着,很难见面,当鬼了无挂无碍的,一起开了饭店。也不知道阴间做法,跟人世有多少差别。”
因为事情本就是叶泉解决的,她说起来也没遮掩,陈曦对太爷爷的地府奇妙之旅,挺好奇的。但真要她现在就下去,那可不行。
叶泉笑笑,没接阴间厨艺这个话题,“先好好吃饭。等会给你装一份带走。去墓地念他的名字烧香供过,就可以了。”
地府是死物,食材没有在人间活着的时候美好,但有一颗活着的心,在哪里都能做出美好的食物。
烤鸭一只只卖了出去,最后一个提前预订的时间还没到,就已经卖空了。分批烤出炉的鸭子让整个喜乐街都惦记起了烤鸭,晚来的食客们大为遗憾,纷纷问起预订订单有没有人退订。
按时赶到的预订单食客相当开心,听见有人怂恿着加价换烤鸭,赶紧从门外进来,“不退不退,我们自己吃的!”
早到店里的食客,尤其是买到了最后一份的食客,不由得窃喜不已。
陈曦心满意足卷起最后一片鸭肉,鸭皮鸭肉吃完,轮到了夜宵时间的鸭架粥,感觉吃饱了的肚子此刻叫嚣起来,还能溜溜缝。
烤鸭的皮肉都被片掉,只剩下一副骨架。露在外面的鸭掌鸭头到脖颈,缺乏油脂和肌肉的地府都被烤焦了,身子上也只有贴骨的一丝丝肉,看起来不怎么诱人了。
但将鸭架压在油锅煎一下,油脂滋滋作响,连油带骨架加水炖出奶白的汤,放进泡开的五常米,煮到米一粒一粒绽开。
烤鸭最后的香味被煎了出来,炖煮后融入米粒,让丰厚粘稠的米油多了动物油脂的香。
肉丝被炖得骨肉分离,化进了粥里,烤焦的骨头焦味点缀着一碗粥,碰见撒下的一点点白胡椒粉,独特的辛香被油脂重量抬起,甚至不用加别的菜增鲜,顿时勾住了人的舌头。
原本看起来没什么好吃的、烤到黑红的骨架边缘,煮开了最后的一点点皮,挂着粘稠的米油粥水,啃起来别有滋味。尚连着骨头的最后肉丝,捞出来抿一下,像挖到了宝藏,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夜晚来一碗烤鸭粥,熏起暖暖白汽,捧在手心就是满满的幸福。
“啊,真想一直住在喜乐街啊。”陈曦忍不住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