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街区一霸的猫猫保留着喜欢出去的习惯,猫咪的事让她多了很多和别人接触、聊天的机会,慢慢的,她觉得自己和同龄人没什么两样。
月亮是天给她的礼物,是只最好的猫咪——除了猫屎实在有点臭,嗯……可以克服。
“月亮很好很好。”筱月边说边笑起来,月亮趴在筱月头上,浅绿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一如既往关注着它认领的小人类。
筱月的笑声慢慢变得幽冷,“妈妈打来电话叫我回家,我真的以为她生病了,病得起不来了,很想我。她声音那么温柔,说还给我留了汤,买了新裙子……我相信了。”
服帖干燥的衣服又透出了水渍,有些潮湿的发丝一滴滴往下滴水。筱月依然坐着,面容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恍惚着喃喃,“我们吵了那么多次,我怎么会那么蠢,真的信了呢?”
“爸妈听说我搬出宿舍,不问我住在哪里安不安全,只找我要钱,说哥哥上下班辛苦,想买一辆车。连听到我生病了,都怪我为什么是个疯子。
“他们抱怨他们那么爱我,小时候高烧半夜还要背我去医院,我却不愿意回家服侍他们,工作了也不愿意每个月给他们三四千养老。可我只有五千的工资啊。我和他们解释,他们却说,我太爱钱了,一点都不爱他们。”
叶泉轻轻叹了口气,“想用养大鹅的方式养出天鹅,当麻雀养却想养出凤凰……呵。”
俞素素脸都嫌弃得皱成一团,气坏了,“还必须是会给家里下金蛋的凤凰?!他们想得真美,他们也配!说你不好,这话他们给他儿子说过吗?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好吧!”
恍惚着的筱月,被她的义愤填膺一闹,笑起来。
“喵~”月亮肉垫拍拍筱月的额头。
筱月从头顶把月亮抱下来,摸了摸,“我想起来了。是我先不见了的。”
“我被妈妈生病骗回了家。妈妈说给我找了一门好亲事,那是哥哥上司的亲戚。他比我大二十岁,瘸了腿,会打人的。我不愿意。他们说我是疯子,说我不听话,要我去好好学一学女德,学一学怎么听爸妈的话。我过去听说过有人被送去强制戒网瘾,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母亲,父亲,所有人都告诉她,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亲人。一生追求爱和认可的女儿明知道得不到,只是对他们还抱着一点希望,却走上了一条死路。
俞素素恍然大悟,“老板说得对,真的不是同一所学校。”
筱月喃喃着,“学校好冷啊,好多小孩子,我们不能浪费粮食要好好吃饭,要听话,不然就要关小黑屋,关到水池里。我是不多的几个成年人,我带人跑了出去,我不用被家长监护再送进来,我也可以想办法收留小孩子。但是不行,他们带来了精神诊断,我还是得听他们的话。”
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于是他们可以“处置”她,可以处置许许多多小孩。
筱月浑身发抖,“我听话,我听话的,我要出去,月亮还在家里等我。”
“啧,地府都没有这么封建了。”叶泉厌烦地嗤了一声。
俞素素有些不忍听下去,她已经知道最后的结果。
记忆混乱的鬼魂不记得了,她在猫猫丢失前就被绑到了学校,筱月努力过了,但她死在了出来的路上。她死后,依然记得回来找她的小猫。
“那是我的爸爸妈妈啊,他们把我卖掉了,丢掉了。等我回来,月亮也不见了。”
一句句回忆走到了最后,筱月惨白的脸彻底变得青灰,水淋淋的微微浮肿,还能辨认出死前的模样,定格在二十三岁。
安安听得两眼懵,疑惑地拽了拽叶泉的衣摆,“妈?”
叶泉把她拎起来,放到旁边桌子上,“嗯,不是你的妈妈。是她的爸爸妈妈不好。”
“嚎……噗好?”安安重复着,不太明白。
叶泉手机震了几下,路冰追在几条语音后发来消息,有些抱歉,“我们正在过来的路上,带的新人脾气太跳,元五听了发来的鬼魂语音,想问她一个问题。老板不用理他。”
叶泉没有直接点开语音,看着语音条转成文字,“筱月,除了回来见月亮,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太清派元五的生活里只有师父和修行,最多被带着斗斗恶鬼,很少和这样困扰的受害者接触。他生来天资卓绝,天之骄子,一生父母和气也尊重他的意愿,像阳光灿烂照在泥潭挣扎的人身上,无法理解她的挣扎。
“他们不在乎你,你为什么要为他们痛苦?明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知道他们害过你,为什么还要再回来呢?”
元五想一想,就觉得无法呼吸了。
以爱为名的控制和恶意,像一层层轻若无物却又确实存在的蛛丝,一层,又一层缠上来,令人窒息。
叶泉无声嗤笑,删掉了这几条语音,抬眼看向望着月亮发呆的筱月。
人生不是小说,能真的斩钉截铁做到一刀两断的,不是一开始就不会被纠缠陷入泥沼的意志卓绝之辈,就是付出惨痛代价后终于死心的新生之人。但更多的,还是被一点点好意打动,倒在路上,藕断丝连。
人们宣传父爱母爱慈爱孝顺,她得到的太少,一点点温柔就足以让她受宠若惊,燃起一点希望。她会自我反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坏,想得太多,反而成了旁人伤害她的武器。
东亚父母的pua是一直持续的噩梦,比渣男更难摆脱,也更难察觉。
他们有着天生无法割断的关系,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父母的。
筱月直勾勾地看着怀里的猫咪,伸出手,月亮就蹭蹭她。不伸手,只要一会没碰,月亮就会主动蹭蹭她。
她在被需要,她在被爱着,猫猫无时无刻都在这样坚定又明确地告诉她,
筱月笑了笑,模糊的记忆彻底清晰起来,她抬起头,“原来,我已经死了啊。死后他们拿了学校的钱,就不在乎我是怎么死的了。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接我的骨灰回家,居然是为了配阴婚。”
吴筱月泡到浮肿青灰的死相恢复正常,看起来只是个脸色发白的少女,抱着猫安静微笑时,温柔美丽极了。她说起父母的事,声音再没有一丝波动。
筱月到死都曾希望过自己真的被爱过,告诉自己父母都会爱孩子,死后终于看清。
记忆混乱的鬼魂早已成年,只是心里一直没能长大,在夜宵店温暖的晚上,她死后终于能重新面对这一切,一夜长大了。
叶泉手机上的文件,停在超管局审批调出的医疗记录上。不是患者的详细评估,是医生的回忆口述。
吴筱月最后一次去医院检查时,她已经和月亮住在了一起,有了自己的小家。
“我真的很喜欢读书,我读的会计专业,考了证,另外接活加上我在做的家教,也能赚到钱……等我攒够了钱,就带着月亮一起考研,我想读研究生……”
吴筱月说着未来,眼睛亮亮的,盈着希望的光。
医生对她印象很深,超管局去调查时还问过,她有没有事,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