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不要看。”
她看不见血肉横飞的画面,亦没有听见悲愤的痛骂抑或凄厉的哭号,偶有一丝痛苦的闷哼逸了出来,飘飘荡荡传到她耳边,就能够让她心尖发颤。
无言的赴死更显悲壮,即使到了生死关头,也没有一人选择出卖司空如默。
司云落心中明白,镇北侯府赖以支撑的臂膀,又被慕容星衍折断了一条。
才刚刚成行的秋猎被迫因此中断,因着天色已晚,慕容星衍不得不下旨,原地休整一夜,第二日再返回燕都。
龙骧军的内鬼已被肃清,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和司云落单独回了营帐,缠着小皇后给他包扎伤口。
摇曳的烛火之下,他卸了外甲,任司云落将衣袖捋上去,在她指尖触碰到伤口之际,夸张地连声呼痛。
“痛痛痛痛痛……你就不能轻点?”
他本意是想勾起她的怜惜,才好作弄她一番,哪知她始终垂着眼眸,并不看他。
慕容星衍眼中的兴味渐渐淡下来。
直到药粉毫无预兆地倾倒在伤口之上,他也只不过“嘶”了一声,并没有多余的话。
也是,这十余年早就疼惯了,没道理身旁多了个可以依赖的人,就变得软弱起来。
包扎完了,他理好衣袍,捏着司云落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可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像是一汪不会被风吹皱的湖水,平静得让他不安。
她甚至都没有开场白,直接问他:“你今日设局,故意将我算计其中,究竟意欲何为?”
慕容星衍这才有了几分心虚,以为她是在怪罪他顺水推舟抛下她的事,下意识松了手,转而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似乎通过最简单的肌肤相触,就能换回一丝她的谅解。
“……我原以为与你待在一处,便一定可以护你无恙,没想过你会与我分头走,替我引开追兵。”
烛火映在他一双黑眸中,如同永不会寂灭的星子。
他的嗓音亦是难得的温和:“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他之所以敢于引司空云落入局,一是自信可以护得住她,二则是料定司空如默不会对亲妹出手。
慕容星衍已经厌倦了这样没有尽头的拉锯,他从不是会被权臣掣肘的帝王,快刀斩乱麻才是他的风格。
但在对镇北侯府动手之前,他还是希望尽可能获得司空云落的理解,虽然他明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哪里有母家失势、只凭借帝王宠爱就稳坐凤位的皇后呢?
可他还是想尝试一下,如果她亲眼见到司空如默的谋逆之举,是否就会对看似处于弱势的他多上一分偏爱?
她说过他不会甘冒奇险,只为试探她的态度,那么他就偏要试上一试。
宁愿以身陷险境作为筹码,也渴望天平的一端向自己倾斜,这就是慕容星衍的处事态度,一个剑走偏锋、谋算人心的……疯子。
他几乎从未低头服软,若在平时,司云落听见这话,会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现在她只是苦笑。
“以后不会了”?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以后?
司云落只当他没有听懂,又解释了一遍。
“我只是想问,你既然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为何不将我留在外围,而是一定要携我一起?”
慕容星衍蹙起了眉:“你真想知道?纵使原因可能并不如你的意?”
就这样居于深宫之中,只享受他的宠爱和恩泽,彻底断绝和外界的联系,不好吗?
何必一定要刨根究底,连温情的表象都无法维持下去?
司云落却只是倔强地仰起脸,神色与她出冷宫那天一模一样。
“我宁愿血淋淋的真相摆在面前,也好过被人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既然如此,那就如她所愿。
慕容星衍叹了一声:“有两个原因。”
“其一,朕在给司空如默最后一次机会。若他对你果真只有兄妹之情,只要有你在朕身边,他绝不会出手。但若他出了手,要么就是根本不关心你的生死,要么就是对你有非分之想,不论哪一种可能,朕都不会再留着他的命。”
“至于其二……朕太了解你了,若不是亲眼所见,你绝不会相信,你的亲哥哥司空如默,便是朕在前朝最大的威胁。而朕其实从未骗过你。”
司云落的确见到了,但她却仍然嘴硬——
“那是因为你要杀他!自我入宫以来,镇北侯府已是节节退让,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慕容星衍也失去了耐心,那种无法抑制的暴怒又让他的情绪在边缘游走,连说话都提高了音量。
“如果没有你,司空如默早就死了!”
“没有你,朕早寻个由头,杀他百次千次,绝不会一味隐忍,直到屠刀悬颈的地步!”
司云落忽然发现,故事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司空如默因为她,固执地要除去慕容星衍,慕容星衍却也是为了她,不敢轻易对司空如默下手,才让他活到了今日。
因果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皆因她一人而起。
所谓“生苦”,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