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是楼主,众人莫敢不从,陆星衍深陷于其中,做着最后的无谓抗争。
甚至都无需乔如默出手,他便已经血迹斑斑地半跪在地上,用长剑支撑身体,像个破烂的布偶娃娃。
司云落红裙染血,袅袅婷婷地走到乔如默面前,神色平静。
乔如默笑着问她:“怎么,想替陆星衍求情?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可以理解。”
司云落只连连摇头:“不是,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正是我报仇的好时机。”
乔如默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试图从她的面上看出些端倪。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作罢,叹息着撩起她面前珠帘,抚了抚她的脸颊。
“去吧,如你所愿。但作为交换,你要留在我的身边。别雁楼与雪霁门的婚约,仍然成立,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司云落恍若未闻,转身向陆星衍的方向走去,捧起他的脸与他对视。
即使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刻,她也分不清楚,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情感,爱多一点,抑或恨多一点?
陆星衍却一反常态地向她撒起娇来。
“疼……”往常浑身是伤也从未示弱的人,此刻却微蹙着眉,看上去委屈极了,“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司云落无法拒绝将死之人的请求,特别是在她心神动荡之时。
哪怕是现在,她依然不肯相信,陆星衍怎么会死呢?
他永远那样悍勇,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说要灭门这个灭门那个,却也会踏月而来,为她鬓边簪上一朵小花。
说时迟那时快,趁她分神之际,陆星衍握住她的手,调转剑锋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是剑锋刺入皮肤、劈开血肉的声音。
司云落浑身颤抖起来,几乎连剑柄都拿不稳,被他坚决而用力地握着,又向前推进了几寸。
有时候,真正的崩溃,反而如死水一般平静。
他的头软绵绵地垂下来,靠在她的颈窝处,语气轻松地像在同她玩笑。
“解不解气?若是还恨我的话,再多捅上几剑吧。”
司云落一点都不想捅他。
看着他苦中作乐,并不会让她心中开怀,反而更加沉郁,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虞渊之中。
她不说话,亦哭不出来,只干巴巴地说道:“陆星衍,你死后,我就会立刻忘了你。”
陆星衍愣了一愣,忽而展颜,露出难得温柔的笑意,声音慢慢低下去。
“好啊……你能忘记,真是再好不过了……别记着我这种人,原本就是不值得的……”
他又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那颗浸透了鲜血的明珠,用袖口奋力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好叹息一声,将明珠往她手里一推。
“明珠蒙尘,可它依旧会是明珠。落落……把一切都忘了,向前走吧。”
他说得如此轻易,仿佛一切伤疤都能够轻轻揭过,偏偏激起了司云落的逆反心理。
可在她生气之前,却忽然有一滴水液落在了陆星衍的脸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原来……她也会为了他的生死牵动伤心,不能全然放下。
陆星衍没了力气,只能勉力伸手贴上她颊侧,用大拇指蹭去那泪痕,声音中多了几许无奈。
“不要哭啊……女孩子的眼泪是金豆子,很珍贵的……尤其不要为了我,不然我在地下,魂魄也会不得安宁。”
司云落辩解道:“想多了,我才不是为你……”
他却道:“我为你唱首歌吧,你小的时候,这样哄一哄,就不会再哭了……”
遍地狼藉与鲜血之中,他们紧紧相拥,陆星衍被刺穿了肺,喘气艰难,像在心口扯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断断续续地唱着。
听着像是潭州这边的童谣。
“阿哥骑着竹马来,阿妹两小无嫌猜……”
唱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陆星衍的手从她颊侧滑落,在她脸上留下几道血痕,更显凄艳。
世间最无常之事,莫过于让他在死前,做回了最本真的少年郎,让他连凋谢的时刻,都是她曾最喜欢的样子。
等到手边的身体终于凉透,她毫不留恋地放下陆星衍,回身向来时路走去。
乔如默早已向她伸出一只手,主动上前来迎她。
“不要紧,落落,毕竟是大喜的日子,我们还有合卺礼未成……”
司云落靠他更近,像是大仇得报后的筋疲力尽,几乎要贴到他怀中去。
她极少主动选择乔如默,他有些欣喜,又想到如今落落孤身一人,只有他能作为依靠。
“落落放心,我会……”
话音未落,他的神情忽然变得难以置信,镯子中那曾经夺去刺客性命的毒针,如今已没入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