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慕星衍仍然执拗地跪在原处,不愿起身。
“晚辈已经答应落落,会帮她照顾您和伯母,自然不会退缩。”
他的双眸寂灭如余烬,却依然有一簇微弱焰光,倔强地不肯熄灭。
“何况我对落落是真心的,她也亲口说过喜欢我,时移世易,您不能因为之前种种,就作废两家的婚约。”
慕星衍说着,从怀中取出两件物什。
其一是司云落曾佩戴过的翠玉龙形耳坠,此刻正躺在他的掌心里。
另外一件则是大红缎面的文书,正是司云落亲笔签下的合婚庚帖。
“晚辈前来求亲,是经过落落首肯,有信物及庚帖为证。若不是要入八苦轮回,我和落落早该成婚,绝不会等到今日。”
合婚庚帖上的确是司云落的笔迹,不似作伪,为人父母,只需瞧上一眼便可确认。
虽然不知这小子给落落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她应了下来,但一想到若不是因为他,唯一的掌上明珠也不会撒手人寰,司父原本就铁青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私相授受,绝非君子所为,两家议亲,也须得双方长辈点头,三书六礼下聘迎娶。莫非慕家的家教,便是将你教得如此轻浮吗!”
慕星衍的确没什么可解释的,他素来逾矩甚多,从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就凭仅仅“轻浮”二字,已经算是口下留情了。
他油盐不进,赶也赶不走,司父便想了个别的法子,让他知难而退。
“你既然要做落落的夫君,便要遵守我司家的规矩。今日我便替你爹娘管教,只要你扛过三百戒鞭,我就允许你唤我一声岳父。”
三百戒鞭下去,不死也得重伤,若是心意不诚,到了此刻也该退缩了。
慕星衍却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眼睛慢慢亮起来。
“小婿叩谢岳父成全。”
“你我还不是翁婿!”
“……是。”
慕星衍又拿出浮浪鞭来,膝行几步上前,递到司父手里。
“这是落落惯用的鞭子,您用这个就好。”
浮浪鞭以龙筋制成,对慕星衍的杀伤力只会更强。
他神情坦然,司父总疑心其中有诈,掂了掂手中的鞭子,趁其不备一鞭往他背上抽去。
可鞭尾距离他的后背仅剩寸许时,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继而无力垂下。
两人忽然意识到,是司云落残留的意念在隐隐保护他,不允许浮浪鞭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慕星衍闭上眼睛,苦笑一声,等待承受岳父的滔天怒火。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还是想着要护着他?
要知道,他根本不值得啊。
慕星衍的爹娘赶到时,他们的好儿子已经生生受了二百七十四鞭,打断了五根凤鸣山特有的碗口粗的凤尾竹。
司父不愿假手于人,坚持要亲自动手,如今也疲累了,坐在一旁短暂休憩。
但无论经受怎样的击打,少年的背脊依然笔挺如青松,强忍着痛楚一声不吭,只是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溢出,后背也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口中一直喃喃念着什么,旁人听不出来。司父懒得管他,正要继续未完的家法,鸾鸟守卫却及时来报,说慕城主及夫人已经到了。
作为父亲,他虽然伤心,想要让这小子去给落落陪葬,但到底不能真的把人打死。
两家的情分暂且不论,他倒是看出来了,慕星衍对他女儿还是有几分真心,不然也不能任他这样打。
而落落之所以愿意舍命相救,恐怕除了意外,还有一层情愫在内。
爹娘也是过来人,又怎么会不懂得小女儿家的心思,事到如今只能叹息一声。
面对脸色煞白的老友,司父干脆把手里的戒鞭一扔。
“老慕,我罚也罚了,你现在要把人带走,我不会追究,但咱们两家多年的交情,也就到这里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慕星衍闻言却勉力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艰难开口时,血迹都止不住地从齿关溢出。
“岳父……您要守信……答应小婿的……三百戒鞭……婚事……”
他已经是气若游丝,眼神中却带着恳求和希冀。
一直袖手旁观的慕城主终于发话了,却只是道:“是阿衍对不起落落,你该罚就罚,不必顾及我们。”
他努力无视妻子恳切的目光,狠心咬了咬牙:“哪怕他死在这里,我们也认了。”
两相僵持了片刻,司父叹了口气,重新拾起那根将折未折的戒鞭,准备把剩下的二十六鞭打完。
空气中一片静默,只有肉身遭受重击的闷响格外清晰。
慕夫人不忍再看,把脸埋在夫君的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第三百鞭的时候,司父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慕星衍闭着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不再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