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被碾碎,两个医师查看后很确定地告诉她:“这是鲛人之泪碾作的粉末。”
“有何作用?”
“传闻鲛人一生只为情落泪,泪尽而身亡,视为忘情之兆,这鲛人泪,其实就是绝情丹中的一味药引……”
苏婕心思一沉再沉,“加入这药丸中会如何?”
医师们毫不避讳地告诉她:“在古典记载中,关于鲛人泪的使用并不明确,但鲛人泪除了绝情之用,也确实有巩固元神的作用……敢问少主这药丸是谁研制的?其精妙程度非我等所能妄自揣测,自是不敢胡言,少主还需亲自问问制这药丸之人……”
这世上巩固元神的药那么多,洛子酌偏偏选了古书中没有明确记载的一味药引,其心思到底为何?
苏婕深深闭上眼睛,想到过往情谊到如今皆化为无法信任,胸口有种钝痛之感,“把洛子酌叫到殿里来。”
仙侍前往仙师殿的时候,洛子酌正在研制自己的新药。
他一生病弱,虽制药无数却无法自医,性情自然变得古怪,因此这殿中也是冷冷清清。
仙侍说明来意,洛子酌并未拒绝,他起身随着仙侍来到广灵殿中,不卑不亢地俯身行礼:“见过少主。”
苏婕揉着太阳穴,忽然觉得额头剧痛无比。她什么也没说,只让仙侍关上殿门,然后抬手将手中的药瓶扔到他脚下。
“解释,里面为什么会有鲛人泪。”
门一关上,窗外的风便显得凛冽,殿中的烛火也被吹得摇曳不止。
在这样紧张压抑的氛围之下,洛子酌只是弯腰将它捡起来,轻声道:“少主的伤需要这一味药引。”
苏婕坐在座上,居高临下地反问他:“你知不知道鲛人泪也是绝情丹的药引?你这样做到底是救我,还是想让我忘情?”
洛子酌沉默了一瞬,“两者皆有。鲛人泪只要控制剂量得当,既能巩固元神,也会让人慢慢忘情,服用得越久,遗忘的也就越多……”
他的回答将苏婕气笑了,“所以,当年我并非真正遗忘,而是因为你的药对吗?你可知,当年我承诺他一句我还会回去,他等了我多少年?你可知他找上门来却发现我将他遗忘得一干二净时,他是怎样的心情?洛子酌,谁让你这么做的?!”
洛子酌挺直着腰身,不卑不吭地回她:“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你自己要这么做?”苏婕感觉自己听了一个荒谬的笑话,满腔怒火无处可泄,她蓦然站起身,厉声呵斥他:“跪下!”
强大的灵力外泄,将殿中大半烛火尽数灭去,狂风卷起帘布,殿中变得和灵堂一样昏暗可怖。
洛子酌的身子本就虚弱,他扛不住苏婕的怒火,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然后什么也没说,扶起白色的衣袍直直地跪在殿下。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也肯认错,也知道苏婕一定会生气,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苏婕手中幻化出长长的灵鞭,那是青峦山的一种刑罚,也是当年洛子酌犯事后她替他挡下的那一鞭子。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帮他挡了。
“啪”的一声抽在洛子酌身上,瞬间皮开肉绽,洛子酌趴在地上疼得发颤,手指紧握成拳,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疼,真疼。
原来苏婕曾经为他挡下过这么疼的刑罚……
他微微喘着气,汗如雨下,瘦弱的身子一点点撑着起来,在这一刻,他的身上仿佛透着洛淮音的傲骨。
苏婕握鞭子的手也在抖,她再次质问他:“你有何权利这么做?我是青峦山的少主,你是我的属下,你本应该忠心耿耿地为我做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愚弄我,行尽不忠之事……我力排众议推你上仙师之位,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愤怒上涌,苏婕又狠狠抽了他第二鞭,殿下的白衣被血色染红大片。
苏婕的怒火没有消散半分,反而愈演愈烈,“我怜惜你体弱,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事我总是会为你开脱,但是洛子酌,我忘了你本身就是一个恶毒之人!洛子酌,我问你认不认错?”
第三鞭打下去,洛子酌“哇”的一声吐出鲜血,额头疼得全是冷汗,浑身战栗,他还是固执地抬起头望着座上之人。
呵,她果然还是承认了。
在她心里自己就是那心思恶毒之人,而哥哥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善良之人……她对自己所有的好,都来源于对哥哥的爱屋及乌。
哥哥死后,她连装都懒得装了。
看着洛子酌毫无悔过之意,还能笑出声,苏婕心里对他仅存的留情也碎了。
她狠狠打下第四鞭,殿下人鲜血淋漓,白衣染红,再也没有撑着起来的力气。
抽完后,苏婕的手都在抖。
这样的鞭刑便是灵力充沛之人也扛不住几下,洛子酌的身子只怕连五鞭也抗不过。
但是不抽他,不让他知道痛,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做错了……苏婕不知道自己该拿他怎么办……
“阿澜……”洛子酌的意识有些涣散了,他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眼神没有焦距地落在她身上,伸出的手好像是想抓住她的衣袖,但两人之间隔山海,他怎么也够不到她,“你从小就不喜欢我、讨厌我,我所有得到的东西都是基于哥哥所得到的,因为有他,你才会多看我一眼,你才会对我好……如果你连哥哥都忘了,你还会记得我、还会对我好吗?”
湿润的眼泪从他眼角滑落,视线变得更模糊了,他太渴望能触碰一下她,可她总是离他这么得遥远。
“你在无妄山一住就是七年,无论发出多少封家书,你都不肯回来。你嘴上总说,他像哥哥,你拿他当替身,可是我那天见过他了,他和哥哥一点也不像,除了那双眼睛,他没有半分和哥哥相似的地方……”
“你找过那么多相似的替身,只有他是最不像的,可他也是留得最久的,便是傻子也知道你怎么想……”
温热的眼泪划过冰冷的脸庞,洛子酌咳出大口的鲜血,他撑着破碎的身子,还是拼命地想来到她身边,“阿澜,你告诉我怎么办?哥哥死了,你移情别恋了,只有我,我还守在这仙师殿里,等着两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咳咳……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他爬到了台阶下,带血的手用力抓住台阶,却没有再往上爬一步的力气。他只能俯身在台阶上咳嗽着,鲜血顺着他瘦弱的指缝滴落,在台阶上落下鲜艳的落花。
苏婕承认,她终究是心疼了。
洛子酌身体不好,洛淮音在世的时候,连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倘若让他知道自己因为叶清漩将他重罚成这样,他在天有灵又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