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媚娘生的实在是娇丽,向来以‘灼灼其华’著称的桃花,竟叫媚娘的容颜比的素淡了下去。花瓣皆簌簌滑落,似不敢停留在她的面颊上。
姜沃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美不胜收。
于是她也不进去,只在门口驻足,看媚娘投壶。
媚娘投的很专注。
按说投壶应当用木质沉重的拓木枝,哪怕有些微风,也不会影响准头。但拓木贵重,媚娘弄不到那样正式的投壶拓木,却也无所谓,直接捡了寻常树枝来投壶。
姜沃见媚娘把几支树枝精准无误都投送到壶里去。
这才在门边海豹似鼓掌。
媚娘听到声音侧头望去,见她回来就笑了,眉目间是这些时日少见的欢喜:“小九儿的命已然保住了。今早我去看了一眼,精神都活泼起来,肉也照吃不误。瞧着比从前胃口还好。”
虽说不能奔走敏捷如旁的猞猁,但小命总算保住了。
“听兽苑的人说,晋王还吩咐过,等圣驾离开九成宫,就把小九儿也带走。”媚娘越发放心了,不然他们一走,圣驾很可能几年不来,说不得小猞猁就没了。晋王肯带走最好,只要他偶尔去看一眼,宫中兽苑就不会苛待这只瘸腿小猞猁。
姜沃踩着地上斜斜的树影走过去:“那太好了。”
她从壶中取回所有树枝,坐到媚娘旁边去,也试着投了一个,只见树枝擦着壶口过去了。
而媚娘起手再投,又是稳稳中壶。
姜沃好奇起来:“姐姐为什么忽然苦练投壶?”
媚娘原先投壶可没有这样好——投壶在宫廷中是很流行的小游戏,年节下宫人会有几天被允许组织投壶比赛,人人都可以下注,算是官方允许的一种□□行为。
前两年过年,媚娘和姜沃也参加了宫正司内部的投壶赛,水平只能算是‘重在参与’级别,根本赢不到好的彩头,只能拿一块麦芽糖。
怎么现在媚娘就这么技艺精准起来。
媚娘道:“我这几日每天都在苦练。”指了指旁边的书:“还专门学了《投壶经》。”
“北漪园那几个才人们之间传着,十日后,圣人要带着几位皇子并王爷们去围猎,等到归来之际,还要在后宫行投壶赛——今年不赛马球了。”
媚娘并不知道自己参加投壶赛会不会像之前一样,哪怕表现出众,依旧不被圣人喜欢。甚至不知道,韦贵妃组织的妃嫔投壶赛,她有没有资格去参加。
但她还是苦练了,完美阐释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而她永远是提前准备的人。
姜沃心道:也就是得宠这件事是玄学,基本靠命。要是是考公这种有题目有标准的择选,以武姐姐的聪明好学和坚韧毅力,怎么着也能得个宠冠后宫的分数。
唉,偏生得宠不是考试,根本无从预料。
比如韦贵妃,哪怕长孙皇后在时,她也是最得皇帝喜爱的嫔妃之一。但其实韦贵妃入宫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如今宫中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这桩旧事:韦贵妃是二嫁之身,甚至跟前夫还有一个女儿。
其前夫在隋朝因罪被杀,而彼时还是秦王的皇帝,出于一些政治目的,需要稳定洛阳士族的心,才纳了当地大族韦氏之女。
这样的开局,实在是比媚娘还差些。但韦贵妃就是得皇帝喜欢,皇帝刚登基就封了妃嫔之首的贵妃,膝下还有一儿一女,在后宫很是得意。
可见得宠之事,实在没处说理去。
姜沃投了几次都是擦瓶而过,就拿起矮凳上放着的书:“姐姐是看了什么秘籍吗?投壶还有专门的书?”
媚娘道:“是,写的还很不错呢。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将自古来投壶的礼仪也考据的明白。”
掖庭里投壶,是纯看准头。但嫔妃们投壶就繁琐郑重的多了,处处要遵循古礼,很讲究仪式感。媚娘就早早学习起来,免得到时候举止失当,让人笑话。
姜沃就翻过去看扉页:“这是谁写的?”
媚娘的声音与姜沃的目光同时落在一个人名上:“上官仪。”[1]
姜沃:……
到目前为止,媚娘所见的文臣墨客作品不多,唯二让她夸过的偏偏是骆宾王和上官仪。
缘,妙不可言。
媚娘到底没有参加成投壶赛。
不过,不只是她没有参加,而是投壶赛根本没有举办,连圣人的围猎也取消了。
朝上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根本无心围猎。
“圣人真的把侯将军下狱了?!”
阳春三月,最好的春光,九成宫内氛围却有些压抑。
圣人大怒,谁能欢喜?
刘司正、于宁和媚娘三人正坐在一张桌前,一并抄录近来受罚的宫人名籍与惩处措施。
媚娘是被拉来帮忙的。
刘司正早就练就了边说话边抄写,依旧字迹端正的本事:“这再没有假的,侯将军已然下狱了!”
于宁没有这份一心二用的本事,她停下了笔,才诧异问道:“可是侯将军刚攻破高昌,大胜归朝啊。”
媚娘低头抄着,耳朵却没有漏下一句话。
她们所说的侯将军,正是曾官拜兵部尚书、光禄大夫,四年前加封陈国公,去岁刚拜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大败高昌的大将军侯君集!
刘司正从开着的窗口往外看了看,院中只有桃树静默站着,偶尔飘落几朵桃花,并没有小宫女在洒扫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