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征高句丽劳民伤财。
“这几年才听不见那歌了,我小时候还有人唱呢,叫《无向辽东浪死歌》。”刘司正还记得两句,哼起了一首凄凉的小调:“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2]
“总之是,宁愿就死,也不肯再顺应官府征兵去高句丽的!”
听说新罗使臣是为求大唐出兵打高句丽,刘司正觉得自己是白教那女王使节规矩了,估计陛下都不会见她。
姜沃对唐朝到底有没有打过高句丽记不太清了——主要是大唐盛世,实在是武德充沛,哪个将领手下没有个灭一国的战绩,都不太拿得出手似的。
不过,就算打也不可能是现在。
国家大事,储位传承最要紧。
太子这件事悬而未决,什么高句丽,什么新罗倭国,全都得往后稍稍。
这新罗善德女王大概也被高昌国的衰气传染了,派使团来的很不是时候。
果然,二凤皇帝直接因病没见新罗使团,只是通过鸿胪寺发表了下意见:哦,新罗被打了啊,那朕派个使团去高句丽吧,跟他们说一声最好以和为贵。
新罗使节心梗:天可汗啊,您这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啊!
新罗使团原本不肯走,想要继续在此盘桓磨一磨大唐出兵,鸿胪寺被缠的受不了,又送了两次折子,把二凤皇帝给搞烦了,直接表示:守不住自家国土说明君王不行,要不我挑个人去继承你们新罗王位?
新罗使团这才灰头土脸跑路了,生怕真的救兵没请到,倒是请回去一位天可汗封的新罗王。
因太子的事儿不好明说,新罗使团就成了朝野中广泛交流的话题。继而把杨广三征高句丽,隋朝山河破碎的旧事又拎出来挂墙头。
倒霉的隋炀帝,本来隋亡日久,近些年没啥人骂他了。
现在又卷土重来,人人都将他的过失拎出来骂了再骂。
朝臣们借此机会纷纷开始写文骂隋炀帝,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以此提醒皇帝,隋朝是怎么二世而亡的,不就是继承人没选好吗!陛下啊,咱们大唐不能重蹈覆辙啊!
九成宫,兽苑。
“隋炀帝所为都是错的吗?”
问出这句话的是李治。
媚娘手里握着小猞猁毛茸茸的尾巴,听李治这么问,便道:“不尽然。”
继上回探讨过‘探望太子’事后,这是她与李治第四次在兽苑‘偶遇’。两人从未约过时间,但似乎有了种细腻而心照不宣的默契。
让媚娘觉得靠谱的是,李治每回与她谈话都非常有礼貌,并未做出一点逾越之举。
不但如此,每回还都带着探讨的态度,与她讨论一些朝局问题——若李治是那种奔着色相来,准备占男女便宜的架势,媚娘早跑了——在这个情势下,跟一个皇子闹出桃色新闻来,只怕性命不保。
媚娘可是很爱惜自己小命的。
而李治这里,是真想跟能理解他的人说说话。父皇给他分发的属官,一个比一个正统古板(当然有不正统的想法也不敢跟个小皇子说),以至于李治跟他们说话,还不如自己去看儒家典籍。
唯一一个能理解他的,就是崔朝,还一年半载的回不来!
李治寂寞的在宫里画圈圈。
因近来高句丽一事,隋炀帝又被拉出来一遍遍细数亡国过失。昨儿皇帝忽然叫了李治去,让他回去细想一想,隋炀帝的所作所为是否全是过失,三日后再去回答。
李治想了一夜,已经有了基础的腹稿。
今日正巧见了媚娘,便拿这个热门话题来说。
要不说是热门话题呢,媚娘也觉得巧:“昨夜我与姜太史丞也说起这事儿。”李治只看到她的侧脸,觉得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那一点粉红轻白,不由面上一红,转过头去看着猞猁。
两人说话都看着毛茸茸。
“隋炀帝横征暴敛、奢靡无度、穷兵黩武等过失不必再说。但也是有远见的。”
小猞猁特别乖,媚娘可以一点点摸索它的爪子。
媚娘就着猞猁爪子一条条数去:“开科取士,使得寒门有了条登天路,便压制了门阀;起造洛阳城,也不失为壮举,毕竟洛阳南北往来较之长安更便捷,一旦有灾荒运粮都便宜;修造运河也是同样的理儿。”
“只是……他凡事做的太快了些,也太暴力了些。”
媚娘想起昨儿姜沃说的话,大概是太史局学算学的缘故,姜沃分析问题跟媚娘不同,总喜欢用数据举例子——她说起隋炀帝建一座新的洛阳城,竟然只用了十四个月!
姜沃都想象不出以现在的技术和生产力,是怎么这么快建造出来的。
只能是人命堆出来的。
就像用六年开了大运河,征劳力数百万一样,拿人命去换。
媚娘叹道:“譬如一个人在山顶,想着山下风光好,急着下来,直接跳崖那必是要摔死的,只有寻着了路,慢慢踏实走下来,才得见真正的好风光吧。”
李治眼睛很明亮,听媚娘说话时就更带了一种赞同的光芒,越发显得眼清如泉。
他先对媚娘点头,又道:“武才人善思我已知道了,但姜太史丞,我原以为她只醉心星辰天象,真不知她在政事上也有此见识。果然是袁仙师一眼看中的弟子,心有识量。”
媚娘便叹气:“晋王如何能知呢?姜太史丞都不得上朝。”
晋王从十三岁后已经能上朝了,自然知道姜沃从未上过朝。
他闻言有些惋惜道:“太史局一令两丞。如今李淳风李太史令一直夜间观星,是父皇特许不上朝的。太史局上朝的官员一直是鲁太史丞。有一回父皇当朝忽然问起一句《星经》上的云雨象,鲁太史丞却未答上来,到底是赶着去请了李淳风来。”
李治想起姜沃起卦的举止:“若是姜太史丞在朝上,想必应答如流。只为是姑娘家,便不得上朝,实在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