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现在就犯了心绞痛或是心梗啊,如他所说,孙神医可不在京中!
这会子病了,可只能去尚药局喝灶灰水了。
卢照邻这才回神,一对上姜沃眼神,倒像是被火焰烫了一下似的,连忙把头转开了,然后起身行礼,匆匆忙忙告辞。
姜沃还不忘嘱咐道:“有病赶紧看大夫呀!”
卢照邻走到太史局正堂门口,没忍住回头再看一眼——
从正门看过去,太史局正堂内被一扇扇屏风分成错落有致的一块块区域。姜沃自打做了太史丞后,自然是在一块靠窗,日光充足的好位置办公。
窗外冬阳格外温柔,洒落下来并不觉刺眼,只觉得像是流淌的金色蜂蜜,几乎想让人伸手沾一点阳光尝一尝,是否有看上去那样甜。
最甜的日光……卢照邻的目光落在姜太史丞低垂看书的眉眼上,只能看到她鸦羽一般的黑亮的长睫,日光凝于其上,似乎要滴落下来一般。
这一滴日光一定是很甜的。
说来也巧,卢照邻不过是一回顾,站了很短的一刻而已,偏偏就让白日难得从后头出来的李淳风给看见了。
李淳风的一双眼可谓是看透世情,多少朝臣的九曲心肠都看的明白,何况这样难掩的小儿女情思。
姜沃正低头继续品味那首王绩老先生的《野望》,忽然前面投下一片阴影,还有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桌子。
姜沃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李师父。
他们常年手持卦盘的人,手上的薄茧位置与持笔人的略有不同。
她起身问好:“师父。”
李淳风脸色却有些古怪,指了指铜壶滴漏对她沉声道:“过一刻后去袁师处,师父们有话嘱咐你。”见姜沃应了,李淳风忽然又踟蹰道:“嗯……还是过两刻,不,刻再去吧。”
他要先与袁天罡商量下。
姜沃应下,有点好奇地看了看李淳风:需知他们太史局的人,专研历法星象风云气候,对于时间门上要比其余衙署的官员看的重算得清,李淳风小讲堂开课的时候就是如此,说是几时几刻开,就要开。
怎么今日在这里,一刻两刻刻的纠结起来?
李淳风都要走了,又转回来道:“这一本诗册是方才邓王府上卢司马带来的?”
姜沃点头。
李淳风直接伸手拎起来:“师父先拿走了,这等闲书完了差事再看,不要分心!”
说完就塞在袖子里装走了,准备回去先抖搂一下里面有没有夹带什么文字。
被没收诗集的姜沃:?师父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李淳风直接去到袁天罡内室。
初冬已至,李淳风走在路上觉得寒意颇重,刺的脸上微微发疼。然而进门后就觉得一室温暖还带着清幽香气,又见袁师正在靠着熏笼晒太阳,如此正面背面都暖和舒服,他本人直接就睡过去了。
看的李淳风都羡慕的酸掉了。
“袁师好惬意!”
袁天罡听到他进门,仍旧非常魏晋名士坦腹东床地靠在熏笼上:“也不甚惬意——你这不是来找事了吗?”
给李淳风噎个半死。
于是李淳风风度尽抛,立刻去坐在袁天罡对面,像撕一块巨大的膏药一样把袁天罡从熏笼上扯起来坐好,又将诗集塞给袁天罡:“看看!看看!袁师只顾高卧,难道徒弟是我一个人的?”
袁天罡不得不拿着书坐直了,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啊?你这是又怎么了?”
他再能掐会算也不是真千里眼顺风耳啊,李淳风忽然拿着一本诗集跑来,抱怨这一句,难得把袁天罡逼出了一个茫然的‘啊?’。
李淳风就把方才见到的一幕与袁天罡细细说了。说的口干还提壶给自己倒一杯饮子喝,入口却是一怔:“这是茶吗?似乎只有茗叶?没放别的?”
袁天罡点头:“让你操心的小徒弟就喜欢这么喝清茶,也常送来让我喝,还说我偏好肉食,多喝些清茶好。”
李淳风闻言,在焦虑中又升起一种欣慰心软,忍不住叹气道:“这徒弟咱们收了四年了,真是处处周到比女儿也不差什么了。”
“但袁师,说句心里话,起初见她是个小娘子,我虽有收徒之意,但却没有收亲传弟子这般看重。直到确认她是个女官,是无恩典不能出宫嫁人的宫中人,才下定了决心收为亲传。”
“并非我这做师父的,偏要看徒弟孤苦一世。而是一来咱们观她命相,是不宜早婚配的。二来,她作为女子,能正正经经进太史局,一路做到六品丞,实不容易。”
“如今她年纪还小,学的时日也不够,咱们二人的本事,她学到不过四成,只怕再学十年才能真正出师。”
“若是这会子弃了前程,去做了人妇,真是前路尽毁!”
这般说着,李淳风又焦虑起来,甚至开始发脾气,对袁天罡道:“袁师也不管一管!太史局的事都扔给我一个人罢了,怎么对徒弟也不上心?!”
袁天罡奇道:“你只看到卢郎君回眸而已,又不知小沃的心思,怎么就觉得自家孩子要抛了这太史局的差事,去嫁做人妇?”
李淳风叹了口气:“那不是普通人啊,是世家卢氏。那卢司马本人,又是难得的少年才俊。”
但在李淳风看来,什么少年才俊也不值得徒弟放弃太史丞的官位——男人儿女情长或许会一时误了正事,但女人儿女情长便是误了一生啊!
男人机会多,便是做了许多错事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之说。男人一时为了感情不追求事业功名,之后一朝幡然,再想要去追逐也总有出路。但女子若是一时耽搁了,便一世再不会有机会!
远了不说,平阳昭公主如此经天纬地之将才,若非乱世,若非高祖之女,一世不过也就嫁做人妇寂寂无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