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眼睛酸了,抬眼望向窗外时,就看到院中新架起来的几架秋千,孤零零的独个晃悠着。
三月,原本是春光明媚,最好的打秋千时节。
每年开春打秋千,一向是北漪园几位才人的最爱。这时节,她们会摒弃前嫌,一起凑钱请宦官来搭两个新的高大秋千架。毕竟前一年的秋千,经过一个秋冬无人管,一碰都乱晃,再打不得了。
今年自然也是如此,才过了年,秋千就重新架起来了。
然而现在,却再也没人敢去院中打秋千欢声笑语了,所有人都猫在自己屋里瑟瑟躲着。
媚娘沉下心来算了算:这已经是她们被关在北漪园中第十二天了。
她不由想起了姜沃——自她进宫后六年,两人还从未这么久不能碰面,不能说一句话。
宫中出了如此大事,彼此却见不到,连书信也不通,真是悬心。
十二天前夜里。
媚娘是被雨声惊醒的。
她起身取了一块手帕擦了额上冷汗,本来想继续睡的——毕竟这些年,她的噩梦总是大雨绵绵,倒是也习惯了。
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止雨声,在雨声里,还夹杂着一些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甲胄上锁片摩擦的略有些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她披上衣裳,走到窗前,小心推开了一道缝。
外头虽然下着雨,天空却有些奇异的亮色,像是被火光照亮的。
于是这一晚,剩下的时间媚娘就一直没怎么睡着。直到第二日早晨,晨钟声响起。
她坐在窗前静听,果然,第一批要出门去提膳的宫女被拦在了门口。
掖庭中竟然进了全副武装的侍卫!
北漪园中所有人被告知,无论是谁都不能踏出居所一步。
王才人等还以为是从前彻查掖庭宫人之类的事儿,于是撑着体面挣扎道她们是宫嫔并非普通宫女,每日要去给娘娘们请安的。
得到的只有沉默的拒绝。
见有想仗身份,硬要出门的才人,侍卫们也并不出言相劝,只是沉默地拔刀,刀出鞘一半寒光闪过——很明显,要是有人要硬闯出去,剩下那半刀一定会出鞘。
王才人等彻底被吓到,这才脸色惨白各自退回自己屋里。
而媚娘连自己屋门都没出。
只是站在窗口,从一线缝隙中沉默看着。
宫里一定出了大事!
起初三日,不但有侍卫守门,所有人的餐食还都是固定配给的,只有两顿干粮,非常硬的干饼。险些给北漪园其余几位才人吃吐了,当然也是心理压力巨大,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被关了起来,简直要疯。
到了第四日,一直负责北漪园的严承财,才再次出现,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东宫谋反,太子封禁,朝中同党已尽数被压入狱中!
接下来,要彻查宫闱中其余各处,有无人与东宫勾连之人。
诸人闻之变色:凡涉及谋反事,甭管真相如何,都是腥风血雨,譬如汉武帝时,怀疑太子刘据谋反,酿成巫蛊之祸,各处搜寻关联之人,最后连坐而死之人乃至过万。
于是一听此事,有两个才人当场就吓哭了,只道:我们不过掖庭小才人,如何能与东宫勾连?
媚娘心道:这种事,若是皇帝意在株连,总有由头。
比如她们这北漪园里,若是有个扫地的小宫女,曾经跟太子宫里哪个宦官说过话,都可以算作通东宫的罪证。
只看皇帝想不想彻底血洗一遍了。
媚娘倒是比旁人镇定些:圣人不似这等大肆株连之人。
大约这彻查,就真的只是要查清楚,东宫除了勾结朝臣,有无勾结内宫之人。
接下来的两日,便是殿中省的宦官来彻查北漪园。他们并不管这些才人们有没有什么姑娘家不想被人翻到碰到的物件,全部翻了个底朝天才走。
媚娘倒是无所谓,她这里几乎只有书。
宦官们认字率远不如宫女,见她两箱子书,也只是倒出来翻了翻,里头没有藏着什么就罢了。
从那后,北漪园虽然还是不开门,但总算恢复了一半正常的生活——想来宫中各处也恢复了正常运转,起码她们一日三餐又有着落了,当然想点菜是别想,只是不用啃干饼子了。
严承财每日都坐在门里侧,负责看大门,并从外头接过送来的餐饭与日用物。
门外还有两个带刀侍卫守着。
因而严承财也觉得无聊,有时候就跑去廊下,跟媚娘隔着窗户聊个天儿,说说外面的情况——别看媚娘总往宫正司去,但她是个周全人,从没忘记与北漪园管事严承财的走动。
逢年过节都有红封送上,哪怕是在九成宫那大半年,她几乎都没有回过九成宫的北漪园,但到了节庆,该给严承财的节礼,可是一点儿没少过。
比起旁的找了后宫妃嫔做靠山,就不怎么理会这位北漪园管事的才人,媚娘这六年来未曾疏忽的周到,就换来严承财现在只愿意跑来跟她说说外头的事儿。
“武才人看见外头那两个侍卫没?每天人都不同呢。听说圣人是把左右骁卫、威卫……乃至长安城外头的虎豹骑都调进长安了。跟原本的监门卫可不是一回事,跟这些兵说话,都要吓死个人。”
严承财边说还不忘小心看向门口,生怕叫那俩侍卫听见自己说他们吓人。
之后又悄悄跟媚娘讲:“听说三司已经在审问侯将军等人了,估计等都审完了,圣人有了决断,咱们这儿的门就能彻底开了吧。唉,原先每日到处走不觉得,如今一被关起来,才知道这日子真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