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早早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的僧人们最先看到了玄奘法师的身影——他穿着很平常的僧袍,甚至有些晒脱色的陈旧感。
步履稳健,一步步行来。
金光门外的官员们,都不约而同停止了彼此的寒暄闲谈,皆是安静等候着这位法师归来。
一去十七载,取得经文还。
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成此事。
太阳从东边升起,此时正好照在玄奘法师的面上,让他的脸容有些模糊,饶是以姜沃的视力,也一时未能看清玄奘法师的容貌。
只看到他身后还跟着几辆大车,
显见拉着许多经文。
听闻玄奘法师带回来数百部经文,还有西域各国诸般佛像图,怪道需要安西都护府派出人手,一路送到长安。
玄奘法师向东而归,从一片夏日金光中,走进了阔别多年的大唐长安金光门。
走到近前,姜沃才看清了玄奘法师的面貌。
她看过些佛经,经文有云:人心慈悲则面慈悲。有大恒心则有清净容。
玄奘法师便是如此,见到他的一瞬间,不会去注意到他五官如何,只觉得眼前人慈悲清净,如有佛光罩身。
其实玄奘法师成名早,年纪并不老,哪怕西行十多年归来,现在也才四十多岁。
只是旅途辛苦风尘仆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不少,倒是像个修行多年的老僧。
但一抬眼,那一双明目,哪怕走过了万里,还是纯净如同一捧清澈见底的水。
在场官位最高的两位正卿上前,正式迎接了玄奘法师,并传达皇帝的心意,请法师暂住弘福寺。
法师双手合十,谢过朝廷礼遇。
之后鸿胪寺自然有安排的车马,送玄奘法师去皇帝指定的寺庙。其余官员们便可以上各自的车散去了。
阎立本见姜沃留下来,不由奇道:“你不回宫去?”
姜沃道:“我去送一送玄奘法师——师父与法师也是旧相识,有话让我带到。”
阎立本点头:“是了,当年袁仙师与玄奘法师论过‘相面事’。那你快去吧,等回头有空记得去将作监,看我为今日之事所作之画。”
鸿胪寺那边,是崔朝负责送玄奘法师到弘福寺。
见姜沃留下,崔朝便道:“太史令也请上车吧。”天气太热了,官员们也都不愿意骑马,今日都是坐车来的。
姜沃先上前给玄奘法师递上师父的名刺,法师看过后,便颔首笑道:“知袁仙师安好,改日便请袁仙师来论‘面相’之事。”
马车很宽敞,也备好了茶点。
因知姜沃是袁天罡的亲传弟子,玄奘法师便与她说起十七年前跟袁天罡论的‘面相’之说。
袁天罡是天下第一相师,当年还年轻的玄奘法师,曾拿着佛经去请教他‘佛有三十一相,八十随行好’之解。
两人论了整整一夜。
如今玄奘法师归来,关于‘相’,自然有了更多新的认知。很想与袁仙师再论一夜。
此时见了袁仙师的徒弟,就先论起了当年事。
崔朝在一旁,举止优雅地为玄奘法师和姜沃倒上凉茶饮子,摆好素点心。
然后垂目安静坐在一旁听着。
姜沃与玄奘法师论完,偶一眼瞥到崔朝,还是忍不住有些恍神,好似一张绝美的美人图。
玄奘法师也侧首看了崔朝片刻,直到崔朝抬眼与他对视,玄奘法师才微微一笑:“这位可是鸿胪寺崔使节?”
崔使节?这个遥远的称呼,勾起了崔朝的某些回忆。
离开长安十七载的玄奘法师能叫出他这个曾经的官职,想来是……
“法师去过阿赛班国?”
玄奘法师点头。
他是取得大乘经文返程的路上,听闻远僻的阿赛班国,有一位隐世高僧,这才又去了一趟。
阿塞班国国王听说他来自大唐,格外客气周到不说,最后送行还亲自送出城门,并道:“上回送的还是大唐的崔使节。”然后用颇为熟练的汉语,跟玄奘法师唠了好一会儿那位崔使节的姿仪。
玄奘法师本来也没怎么太放在心上,倒是今日一见,都不必问姓名,就觉得这位必然是阿赛班国王口中念叨的‘崔使节’了。
送下玄奘法师,姜沃也没有多待——初回长安,又带回了那么多经文,玄奘法师一定有很多事要做。
因此她很快告辞。
倒是玄奘法师让她且留片刻,然后从车上无数的麻布包裹中,精准取出一个:“这是送给袁仙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