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敦礼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场面话:“自然,公主桃李之年丧夫,甚为可惜可叹。陛下当下诏厚赏宽抚,已示国朝厚恩——以公主之深明大义,必甘愿身留吐蕃。”
姜沃将笏板微微调整了下位置,挡住了唇边冷笑。
好一派‘风光霁月’的道德绑架。
只是崔敦礼之话,代表了许多朝臣的心声:若是先帝的亲女,那此时当着皇帝,肯定是都支持迎公主回国的,可文成公主也只是旁支宗室女,甚至都不是江夏王李道宗的亲女儿,那留在吐蕃继续‘发光发热’也好。
哪怕吐蕃把她当场一块牌坊,那也是一块摆在吐蕃的牌坊不是?
“陛下,臣有一言。”
在姜沃已经踏出半步还未开口时,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崔尚书所言,臣觉不妥。还请陛下下诏,迎公主归国。”
她回首,见崔朝站了出来。
姜沃立马当起了围观党——术业有专攻,与崔敦礼对上,还是崔朝来吧,他是知道怎么气崔家人的。
果然,见‘自家’晚辈站出来反对他,崔敦礼面上才挂不住,不免微沉。
他不欲崔朝多说,让外人看崔氏热闹,便直接打断道:“崔典客丞之意,难道是公主不深明大义?夫君方病逝,便力图归国?”
崔朝目不斜视,根本不接崔敦礼的话。
他只望着皇帝不疾不徐道:“臣于鸿胪寺为官,颇知吐蕃风俗。”
“陛下,吐蕃有殉葬俗——其赞普死,以人殉葬,衣服珍玩及尝所乘马弓剑之类,皆悉埋之。不只妻妾,甚至有近臣为‘共命者’,一并要自杀相殉。”[1]
朝上顿时一静。
“此时公主尚安,无非是吐蕃顾忌我朝,想要先探明陛下之意。”
崔朝继续道:“故而,哪怕公主深明大义,也请陛下明诏,由吊祭使节持赍玺书恭迎公主回国,以此震慑吐蕃。”
还不忘再补一句:“若如崔尚书言,只厚赏安抚,吐蕃便知大唐无接回公主之意,将来公主会不会‘伤痛赞普亡逝,也追随而去’便不得而知了。”
崔敦礼让他气的内伤。
“崔卿所言有理。”皇帝一锤定音,还不忘‘安慰’崔敦礼:“崔尚书不知吐蕃丧俗,言之有误,朕也不怪罪,不必不安羞惭。”
崔敦礼忍着吐血之感:“臣谢陛下不责……之恩。”
下朝后,崔敦礼于朝外拦住了崔朝。
几年下来,他也知,崔朝与家族离心甚重,很难回转,许多时候就不再理会他。
但不理会,不代表崔敦礼能接受还在朝上,在百官之前,崔朝就这样站出来下他的面子。
于是他也就在殿外,众朝臣鱼贯而出之时拦住崔朝,想要当众训斥他几句。
崔朝实在太了解他了。
于是在崔敦礼开口前,崔朝忽然换了神情,
以往那种疏离淡然全都敛去,换上了极粲然的笑意行了晚辈礼:“族长近来可好?”
这把要兴师问罪的崔敦礼还给整懵了,看着眼前人的笑颜愣了两息——
两息就够了,行完礼的崔朝,趁着他发怔立刻行云流水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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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局。
姜沃来到师父的屋中,在一片安静中,打开了系统。
小爱同学再次像是撒娇似的抱怨道:“姜老板,我这几年好闲啊!”客户本身是玄学挂,不太用到权力之筹预测吉凶。
以至于小爱同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张存折——它知道姜老板这几年一直在攒筹子想买一本特殊指南。
除了存折外,还像……
“小爱,你帮我筛选一下,我现在有的指南里,所有提到吐蕃与大唐的内容。”
小爱同学:啊,果然,除了当存折,还要当资料库。
不出姜沃意料,她手里的指南,提到吐蕃最多的,就是她第一次抽取的那本《宦官专权微操——皇帝与朝臣,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那位倒霉的穿越到晚唐年间去做宦官的前辈的回忆录。
姜沃曾经从他的书上看到了凌烟阁的布局,如今,她读到了大唐与吐蕃间近二百年的战乱。
姜沃的目光,先停留在一句话上。
“太宗皇帝若在天有灵,见吐蕃曾犯大唐京师,冲入长安烧杀抢掠,残馘百姓,不知要何等气恨。”
她想了想二凤皇帝的性情,若知此事……
静了静追思之情,才往下看去。
“自贞观朝后,吐蕃与大唐战火不断,绵延近二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