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柔声道:“公主眼睛肖似陛下。”
姜沃则低头打量:“是吗?我倒是觉得更像姐姐。”
陶姑姑就笑道:“且得等等才知道像谁——孩子小时候,鼻梁还没有长起来,眼睛也就还没定形。”
说着伸手从姜沃手里小心接过公主:“你们去前头吃晚膳吧,我已经用过了。”
“想吃什么?”两人边往前走,崔朝边将厨下今日备下的菜说与姜沃。
然后又凝神看了她两眼:“若是累了没胃口,就先睡吧。厨下也有汤,夜里起来可以喝。”
姜沃止步:“好。”
因近来精力一直高度集中,她躺在床上,一时却也睡不着。
崔朝则斜倚在榻旁,拿过桌上的折扇来,似有若无地扇着。
姜沃闭着眼,抬手拉了拉他衣袍的一角:“随便说点什么吧。”当背景音乐,听着就睡着了。
崔朝声音放的轻缓,挑了轻松的事儿来说:“你也见过陛下处有一只锦匣吧,里面装满了人名。”
姜沃在昏黑一片中,忍不住睁开眼笑了:“你说这个我都要不困了——里面还有我贡献的一页呢。”
崔朝点头:“我也看到了你那一张。”
“我今日去面圣时,陛下正在细细的理里头的名录,还时不时再标注几笔——陛下读书时,就常温故知新善加标记,十数年过去,也未变。”
姜沃重新闭眼:“今日都没有常朝,还有什么新的事儿吗?”
崔朝略微动了下身子,遮住外间灯烛透过来的些微光线,然后才道:“没什么大事,陛下是今日有暇,又惦记着公主出宫这几日过的好不好,于是叫我过去。”
就见他边讲公主日常,陛下边整理黑名单。
“我看到了魏国公府那几页。”魏国公府,皇后母家。
“你猜一猜在陛下心里,魏国夫人最大的罪过是什么?”
姜沃在黑暗中道:“不用猜,必是去年三月之事。”
皇城,立政殿。
媚娘进门时,李治的黑匣子正好整理到尾声。
“魏国夫人今日又进宫了?”虽是疑问句,但皇帝自有答案。
媚娘也就不用答,只走到皇帝身边坐下。
见皇帝蹙眉道:“朕每次听到柳氏进宫,都会想起去年春耕事。”
媚娘知道皇帝在说什么:帝亲耕,后先蚕,都是奉宗庙粢盛的大礼,也是帝后为天下率的象征。
本朝并非每年都行祭先农亲耕礼,凡有,必是盛祭。
永徽三年的正月,是皇帝登基来行的第一回 亲祭先农,亲耕御田,百官相随者皆有粮帛赏赐。
按照礼部奏疏与太史局算过的吉日,三月,皇后当于先蚕坛行亲蚕礼。
然而……
“朕记得,当时你刚有身孕才不久。”
“魏国公府应是忧朕将来再得一子,偏心幼子,就令皇后再问朕求皇长子。”
“朕不许。”皇帝至今想来,仍是忍不住击案怒道:“皇后竟然就不肯行先蚕礼!”[1]
皇帝带着怒火到紫薇殿时,就闻到满屋药气,宫人皆道皇后病了正在卧床。
他在药气中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若是皇后自己因要不到皇长子而赌气,应当只会梗着脖子跟他道不去,而不是这般生病作态。
皇后如此装病,后面自然少不了魏国公府的支招。
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皇帝眉目间露出追思之色:“贞观九年,母后依旧率内外命妇亲蚕。”
媚娘在旁听着:文德皇后,是贞观十年仙逝的,贞观九年……文德皇后应当已然病中。
她垂眸,看着皇帝方才击案后,掌缘有些发红的手。
如果说被逼立太子事,是长孙无忌越过了那条线。
那么此事,便是皇后及家族,真正过了陛下心底那道底线。
崇仁坊。
姜沃与崔朝也说起了此事。
先蚕礼,不是当天去拜一拜就完了,而是前后共九日——何时出宫,何时陈设,何时馈享祭祀,何时皇后亲率命妇行亲桑,何时劳酒,礼部和太常寺都有细致定规。
永徽三年,因是当今登基后,第一次定下行亲耕亲桑礼,那段时间,礼部、太常和太史局,为敲定每一个细节和吉时,忙的也是没白天没黑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