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外。
皇帝摆手止住想要通传的宦官。
帝后两人就在掩着的窗户前驻足——正好听听太子的师傅们素日讲课如何,太子上课又是否认真。
今日讲课的是东宫属官郭瑜。
郭瑜讲的是《左传》里楚世子(即后来的楚穆王)弑君的一段。
正在念着,就听太子开口道:“如此不忠不孝之事,实不忍听闻。圣人何故做此书记录如此恶行?”
郭瑜先是解释道:“孔圣人修春秋,善恶皆在其中,正是要令后人明是非,也令作恶之人,千载之后依旧留有恶名。”
太子闻言颔首:“孔圣人自有深意。然我终不忍读此弑君之恶。”
又道:“《左传》中多有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不悌、杀兄弑弟之事,还是改换其余书读吧。”
郭瑜领命,改换《礼记》。
窗外,帝后二人未入内而还紫宸宫。
还在路上,皇帝便命程望山去宣召英国公李勣。
回到紫宸宫后,皇帝开口叹道:“弘儿也性情是仁善,朕只恐善太过。”这世上的恶事,哪里是不忍听闻,就不存在的?
皇帝自己经过一朝夺嫡事,对弘儿这个太子,一向是很保护,是给了他独一无二,旁人决不能撼动的地位。
因此只有弘儿出生前就有了名字,嫡次子李显拖到快三岁才起名。
而且李显的一应待遇,别说不能与太子比肩,皇帝都特别注意,不令其超过当年弘儿为代王时候的待遇。
难道是没有任何兄弟能与他争锋,倒是让弘儿性情这样慈柔,连读一读《左传》都不愿意?
李勣很快到了紫宸宫,接到了一个令他倍感压力的任务。
只听皇帝道:“太子未经世事,性情太过仁厚纯恪,朕此番巡幸洛阳,就将太子交给大将军了。”
“正如当年父皇将朕交给大将军一般。”
“朕相信,大将军既能辅佐朕,也能辅佐太子。”
李勣:……
这,他根本不是东宫属臣啊,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沉重负担啊。
这世上的悲喜总是不相通。
在李勣大将军突然接到一个‘泰山压顶’般的重任时,姜沃则接到了一个惊喜。
龙朔元年二月的贡举,多了一门特科——童子科。
童子科,是取实年十二岁以下的‘年幼才俊、能通典籍者’入国子监或是弘文馆。
皇帝是年后忽然想起,要选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天才,入东宫伴读。
故于正月召礼部尚书许圉师,令他在今岁科举再加一门童子科。
而今日,姜沃在礼部‘童子科学子’的名单上,见到了一个她等待已久的名字。
华州华阴人,杨炯,年十一。
第139章 帝后教子
贡举事已然归于礼部,姜沃想要去看童子科考,就先往紫宸宫去请帝后圣意允准。
童子科属于特科,极少设立,自大唐开国至今,不过开过三回科考。
因此,姜沃提出想去看,帝后也只当她是对神童有好奇心,很随意便准了。
横竖童子科的考试过程也很简单,不会涉及什么贡举透题——只是在《九经》里,随意抽十篇,令童子默写,之后知贡举会再从经义言论中,挑几句令童子们解一解就算完了。
今岁皇帝过了正月才下旨要开童子科,明显没有给京外的‘神童’们留时间入京报名参考。
可见圣意便是择选京城(或年节下归京述职)的朝臣子弟中,与太子相仿的年幼才俊作为伴读。
因而姜沃只在礼部的报名表上,看到了杨炯的名字——算来,王勃其实比杨炯还小一岁。
若是朝廷开童子科的消息提早一年就放出去,王勃肯定也会来京城参加此童子科贡举。
不过王勃不能来,姜沃心中也不觉得多惋惜。
毕竟史册上,王勃就是因为替皇子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便恼了,觉得这是朝臣在挑拨他膝下皇子们之间的关系,直接将王勃逐出了长安城。
皇子身边都如此危险,何况是东宫伴读,陪在太子身侧——以从前大公子李承乾在东宫时的旧事可知,皇帝若对太子不满,可不会先换太子,而是一拨拨地换东宫属臣。
伴君如伴虎,从来不错。
虽说姜沃偶然也会与皇帝逾越臣子身份‘玩笑’两句,但一来都是私下场合,二来,皆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或是涉及她自己的玩笑。
关于真正的高危红线事情,她都是学习李勣大将军说话的艺术——说话前先学会闭嘴,能不开口绝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