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这句话说完,与皇帝刚才的话一致,直接把姜沃调任李敬玄之事,彻底定义成了姜沃为人太和善,过于秉公办事。
姜沃闻言‘垂首内疚’,对二圣道:“其实,臣不是秉公办事,亦有私心。”
她直言无讳道:“李敬玄并不只是御史中丞,更是东宫属臣——陛下这几年,已经处置了两回东宫属臣,尤其以上官仪罪重致死,朝野惊动。”
“臣知陛下是为了东宫清明,一切为太子考量。然朝臣们未必解陛下君父之心,只怕多有猜疑。”若不是怕群臣猜疑太子之位不稳,皇帝又何必令英国公为太子太师坐镇东宫。
姜沃能体会皇帝的心意,故而,她选择这样处置李敬玄。
她知道,虽然皇帝口中说她心慈手软,但只有这样的结局,才是皇帝满意的。
此时姜沃也毫不隐藏道出自己的‘私心’,也是皇帝的心意——
“如今李敬玄之事,臣不以大理寺罪名,而以吏部调令行,便是有些私心,东宫不出罪臣最佳。”
果然皇帝听过后叹了一声道:“姜卿的公心是为朝廷,私心是为朕与皇后,更是为太子啊。”
“就依姜卿之言行吧。”
姜沃这才告退,很快按照流程,将吏部调任令交于中书省,等着门下省审批。正式通过后,李敬玄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既然送到了中书省,就是公诸于众,这封调任令的具体内容,当天就传遍了朝廷。
别说李敬玄本人是怎么一个晴天霹雳痛不欲生了。
旁的朝臣亦十分惊骇畏惧——
不同人看事情角度不一样。
在帝后眼里不过是官职调动,甚至姜沃不以罪名论之,已经是给李敬玄留了颜面,不对,李敬玄有什么颜面——已经是给他东宫属臣的身份留了颜面。
别说媚娘喟叹姜沃到底心软,就算是皇帝都觉得,姜卿行事宁和谨慎,一心为他,果有英国公之风。
但从朝臣的角度来看,震慑却够大了!帝后看天下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去哪儿都是调动而已,都得好好干活,给个都督难道还不是恩典?
但绝大部分臣子,是不把边关之地的官位当成官位的,只当成流放的枷锁!
什么三品都督啊,去那种蛮夷之地,时不时担心命都要没了,给个一品也不能干啊!
与其去战乱边地当个什么都督,真不如在京中弘文馆、国子监啥的当个安稳的八、九品学士。这绝对是大部分的官员的心思。
原来姜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这么狠!
故而对姜沃来说,这个结果算是合乎预期的:皇帝心意、东宫颜面、朝堂威慑都顾及到了。
若是就此过去也罢了。
但今日,太子还是派人前来,指她挟私报复。
姜沃心底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失望:她已经为东宫退过一步,也在帝后跟前留过了余地。
彼此留面子的路走不了,那就走一条‘正常’的路吧。
第170章 太子纳谏
窗外春光烂漫。
然吏部尚书屋舍中,姜沃与太子左谕德隔案而坐,气氛却如秋冬冰霜。
她方才回想帝后不过几息,故而对面的萧德昭根本还没絮叨完,依旧在苦口婆心:“姜相,太子殿下亦有明见,李敬玄自是言辞有失。殿下也虑到,姜相为宰辅官体贵重,李敬玄此番有错也该罚。”
“然正因姜相官体贵重,才更要为自身名声考量啊。李敬玄当众质疑姜相有私心,姜相若宽宏大度一笑了之,方为雅名。”
“且还有一事,下官实在是为姜相思量着想。”萧德昭换了语气,推心置腹一般道:“姜相到底与旁的宰相不同,是女官入朝——既如此,姜相就更该比旁的宰相更谦重些,才不辜负圣人殊恩提拔之意不是?”
“李御史有瑕,姜相恕过,人人都会赞姜相仁厚,钦佩姜相的品行。可若是如此这般将人调出京中明升暗贬,李敬玄也罢了,岂不是伤了姜相名声?”
“太子殿下此番令臣至此,何止是为了李敬玄呢,更是为了姜相啊。”
萧德昭不愧是掌东宫规劝的臣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正反都是他的道理。
姜沃忽然想到:你们平时不会就是这么每日规劝太子,让他‘善于纳谏’的吧。
人人赞她仁厚?
她若是这次放过了李敬玄,朝堂之上,人人口中说不定真会赞她仁厚,然后转过身去,世家们就会欢呼雀跃:‘太好了是个傻子。’,其余世家相关的朝臣必会前赴后继地弹劾她,毕竟弹劾不成也没事吗,一笑了之罢了。
但这样的话,哄她且哄不过,大将军怎么会听不出……
姜沃很快转念:也是,英国公就算是太子太师,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估计也不愿意)跟在太子左右。
只能揽总,保证从东宫出去的正式奏疏没有什么问题。
姜沃又发散思维想到了大公子李承乾,想到了当今陛下,不知他们在东宫的时候,也是被这样的人与言辞包围着的吗?
这几位太子为何又都长成了不同的性情?
而终于长篇大论完的萧德昭,见姜相的神色不似方才冰冷,反而是转为沉思(其实是走神了),
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又‘贴心’给出了处置方案:“姜相,还有一事。波斯都督府战乱频发,大食国屡有侵扰之意。姜相让李敬玄去做都督,只怕他也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