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比皇帝年长八岁,比姜沃也要大几岁,气度端凝。
两人在吏部尚书院中,坐在院中梧桐树荫下对坐喝茶。自打泰山封禅事与稷下学宫诗会两事后,姜沃与诸位公主,都熟稔了不少。
其实原本姜沃最熟的是晋阳公主。
在公主年少时,两人就保养之道谈论过数次。
只是这些年晋阳公主行踪飘渺难定,如今反而是最难见到的人。甚至皇后率内外命妇泰山封禅事,都是提前一个月才通知到了晋阳公主,公主现赶回来的——
晋阳公主于先帝年间,就多慕医道。当今登基后,公主还未定婚事,也拒绝了兄长给她安排驸马的计划,而是直接出宫住到了自己的公主府邸。
不在宫中居住后,晋阳公主出入都不受约束,就常去京中女医馆,也跟着孙思邈孙神医学医术。
起先公主还是留在京中,后来则索性跟着孙神医每年各处云游看诊去。
皇帝最开始听闻晋阳出京,当然惊讶担忧。然他完全管不了这个妹妹,近年已经躺平。
倒是长乐公主常在京中,年节下与姜沃常见。
从泰山回来后,更见亲近——长乐公主回长安后,于春日里举办了大唐第一场公主主办的诗会,还请了姜沃这个有经验的‘诗会举办者’去帮衬了半日。
自然,也是请她这个吏部尚书去‘做镇石’。
有掌选官的宰相在诗会上,许多求官心切的才子,哪里顾得上这是公主的诗会还是皇子的诗会?来就对了。
梧桐竹影。
长乐公主端着茶杯,都不怎么需要与姜沃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曜初与我说了公主亦置幕府之事,我觉得很好。”
甚至如同说起明日端午吃粽子一般自然,对姜沃道:“明日端午佳节,我便要带着曜初、城阳等几个公主一起上奏疏给二圣,请置公主幕府。”
“倒是晋阳……”长乐公主有点无奈摇头道:“她有另一道奏疏要上。”
“我记得,十二年前吧,那时姜相刚入吏部做侍郎,曾经为女医请过太医署的官职。只是当时未能成事,最终女医也只是按内宫女官的例。”
长乐公主慢悠悠喝了一口凉茶:“如今,应当能行了。”
她对姜沃笑道:“毕竟有姜相的城建署在先了。”
“只是这一两年先是城建署女官,再是泰山驳回‘帷幔遮祭祀典仪’事,更有这一回凌烟阁为平阳昭姑姑请入阁之事……”长乐公主一一数过去,然后叹息道:“姜相也该停一停歇歇了。”
“女医请官事,让晋阳来吧。”
长乐公主的声音,在这炎炎夏日里,宛如一片蕴凉清风。
姜沃举杯,以茶代酒谢过,然后含笑道:“去岁泰山封禅事,也多亏了公主,带着几位公主王妃上谏应和皇后。”
长乐公主与她碰一下杯,饮尽杯中茶,然后道:“女子在泰山之上祭祀地祇,何等难得的荣耀?皇后中宫谏表都上了,我只需要敲敲边鼓,这都不做?难道还要倒过来拉扯皇后。”
姜沃莞尔,替长乐公主再续新茶。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两人愉快地探讨了‘请旨公主亦开幕府’的具体上奏细节。
之后又闲聊了片刻,长乐公主才起身离去。
无独有偶。
当时曜初提起了太穆皇后,这一日,长乐公主也提起了这位祖母。
“祖母说过,恨不为男儿。姜相知道吗?我曾经也有这样的感触——那时候先公权倾朝野,被权势蒙蔽,看不清雉奴的难处,更看不清已经是皇帝的天子之心。”
长乐公主口中的先公,自是她的亲舅舅兼公公长孙无忌。
“我劝过几次,他全不往心里去。只道我是公主女子,少管政事。我当时就在想,若我是……”
毕竟是多年前的旧事,又是已经过世的长辈,公主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言尽于此。
姜沃送长乐公主出门时,路过院中只有绿叶的山茶花树。
长乐公主李丽质驻足而笑:“听闻姜相院中这株山茶,覆雪时最佳,待今年冬日,定要请我来赏雪赏花。”
姜沃含笑:“一言为定。”
山茶花种在长安城,并不是合适的地域土壤。
但终究,开出了不畏霜雪的花。
且,年复一年的,渐开渐旺。
这一夜,灯下。
姜沃看着曜初写她的第一封奏疏。
曜初写完后拿给她,请姨母帮着改。
姜沃却先放下:“写了半个多时辰,眼睛累不累。先歇一歇吧。”
她望着眼前十三岁的少女,含笑道:“曜初,姨母教你玩一种新的棋戏好不好?”
姜沃将曜初带到棋盘前——
“零和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