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朝放下心来:“天后的车驾快到门口了。”
姜沃直接起身:“那我去门口。”
崔朝闻言还是吓了一跳,立刻拦阻道:“可不要出去吹风了,严公公特意先到一步,正是传天后口谕,令你不要出屋。”
姜沃这才在屋里坐等。
而崔朝将天后将至之事转达后,自己还得赶紧再出去在正门接驾——毕竟天后没有免了他的接驾。
崔朝接驾过后,原欲陪同天后进门,却听天后传达了陛下之意,让崔朝进宫面圣去。
媚娘自行入院内。
毕竟这处姜宅,她也来过不止一次了。
曜初年幼时就长在这里,她也曾屡次出宫探望女儿。
而这次姜沃生病的七日内,媚娘还来过两次,于是很熟门熟路直接走到姜沃这回养病的院落中。
她推开院门,一眼便见到窗边伏着熟悉的身影。
姜沃就伏在窗口,看到大裘朱裳的媚娘进门,她于窗后而笑:“奉天后旨,于屋内接驾。”
两人隔窗四目而望。
而摄政的天后,露出了今日,也是摄政后的第一个笑容。
严承财关上院门,亲自守在门外——如今他亲自守门的时候可少了,毕竟他是天后多年的管事宦官,也算得上宫人里头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媚娘与姜沃于窗前对坐,一时谁都没有先开口。
屋内一片安静。
只能听到红泥小火炉上,紫砂壶里水的微微沸腾之声。
姜沃没开口,是知道媚娘有话要问她——
许多人,包括崔朝在内,都以为她是骤然被东宫猜忌,被皇帝‘准归’(免官),半生心血付之东流而情绪大痛致病。
也有些人,比如王神玉裴行俭狄仁杰等,还以为姜相是多年劳苦心血煎熬留下的身体亏空。
尤其是王、裴二人,大家在吏部一起磕过保心丹(其实那是姜沃给当日王老尚书准备的),如今回想,都以为她素日的康健都是强撑,说不得早有病根。这回吐血是病根、风寒、心绪三重夹击所致。
但姜沃知道,以上这些理由,能对所有人解释她的病情,但唯独无法对媚娘解释,她为何忽然重病至此。
因只有媚娘清楚,太子的猜忌皇帝的权衡,姜沃是早就知道的,根本不会让她惊动!
连她的退,都是她们二人商议好的,又何来心绪大痛而至呕血?
而她往日到底有没有‘病根’,那几日又有无受过风寒,媚娘亦是最清楚。
那么,她究竟是为什么还未走出紫宸殿,就吐了血?
她养病的这七日,媚娘一点儿没有过问的意思。
但现在她病好了,姜沃便等着媚娘问她。
媚娘开口了。
然而她问的,是一个让姜沃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的问题——
“这些年来。”媚娘眼前似有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她们相处的日子,姜沃做成的很多事情……
“这些年来,你做的每一回‘神梦’,是不是都有代价?”
见姜沃点头,媚娘心底五味杂陈: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那些事物,怎么会没有代价。
虽有系统限制,姜沃还是想再解释两句:“姐姐,我说不了很清楚,但我……”
然而媚娘再次笑了:“不用说了。”
她抬起手来扶在姜沃手腕处,寻到脉搏按住。
媚娘对医术称不上精通,但也有了解:在先帝年间,她曾预备着以后要去感业寺,就略微学了些医术。而这些年身边有病人,耳濡目染更知道些。
起码正常脉象扶的出。
她能感受到姜沃的脉象果然恢复了往常的规律有力,不再是前几日的极平弱,甚至是紊乱。
“你只需要告诉我,于你寿命与身体无碍吧?”
这个能说。
姜沃很快道:“
无碍。甚至还有益。”她笑道:“我过四十岁生辰的那日,姐姐不是还问过,为何我少时总是睡不醒,倒是这些年精神反而变好了?”
媚娘感受到指尖脉搏的规律跳动:这就够了。
有些话她说不出,便也不用再说了。
媚娘收回手:“既如此,我便与陛下说,不要再派奉御出宫给你诊脉了。只说……你将要出京去寻孙神医好生调养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