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向来是熟练运用开窗理论的人,曜初亦然。
果然,在曜初提出‘过分要求’,要跟着姜沃甚至带着太平一起,走遍大唐十道后,皇帝十分拒绝。
但姜沃再说起:“陛下,臣会先就近去看看关中的几处灌渠。”备旱的重要一项就是检修水利,能够引河渠灌溉干涸的农田。
姜沃规划了路线——既然要做巡按使,不如就先去看看郑国渠、六辅渠等灌渠,抽检一下工部的水利工程做的如何。
京中的备旱计划做的再好,修出来的灌渠不能用,也是白搭。
“臣知道陛下不放心公主们远行,但若是就在关中呢?不过几日,陛下也可派亲卫扈从,如何?”
皇帝想了想就同意了。
姜沃莞尔:她原本想达成的目标就是这个,能让曜初时不时跟着她出趟小远门。
其实太平真跟着她巡游四方也无妨,然曜初不可能跟着她一走经年。媚娘方摄政,曜初既要做帮手,也要做学生,不宜长久离开长安和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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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二月初,姜沃带着曜初等孩子,来到了离长安最近的一段郑国渠。
郑国渠是秦代就修建的水利工程,长足有数百余里,灌溉地四万余顷。是关中极为重要的灌渠。
姜沃每每见到这些古代工程,都很难不被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所动容——
这条郑国渠修自秦,时代久远,然别说终封建王朝的清朝,都还在使用此灌渠,甚至民国乃至新中国成立后,都依旧在修整和挖潜扩灌,郑国渠至今依旧在灌溉田亩,造福百姓。
因太平和婉儿到底还小,尤其是太平又太活泼。姜沃就让崔朝带着她们离得远一些,再给她们讲讲河渠的用处。
而她则带着曜初走的更近些。
很多年后,姜沃再次回想起这一天,依旧确定,这是曜初真正有了‘强烈迫切愿望’的一天。
一如多年前,抛出重生之骰后的自己。
姜沃与曜初都穿着便于行走的胡服,沿着河渠旁踩出的小路往前走,彼此还得互相扶着,毕竟不是平整路面。
自然有皇帝拨下的扈从亲卫,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睛眨都不敢眨的护卫着。
而这段河渠附近,有一个黄泥村,时不时能看到小路上途经的村民。
不过在这京城周边的村落,村民们都很会看身份高低,远远见这边有威武的银甲侍卫,自是都远远绕开,没有敢靠近的。
直到有一个扁担上挑着两个竹篓的中年村夫,鼓足了勇气往这边走。
侍卫自然拦下。
姜沃与曜初眼神都很好,就见那村夫点头哈腰,脸上堆着极小心讨好的神情,与侍卫赔笑求情。
风将他的话断断续续吹过来,显然是尽力学着长安城里的官话语调:“……贵人……买不买这货物……就问一问……”
姜沃与曜初也看到了他挑着的竹篓。
算着天色,显然是要进城去贩卖些货,补贴些家用。大约是见到这些侍卫,知道是有达官贵人在,就想卖掉自己的货。
“姨母?”
姜沃只道:“既然出门了,曜初想怎么做都可以。”
曜初颔首:“我见那路上,走过的人也不少了,但只有他一个人胆子这么大,那咱们看看吧。”
说来,曜初头一回出门,媚娘也不甚放心,还特意令嘉禾陪着曜初一起。
此时嘉禾听公主如此说,就走过去问那农夫的货物。
那农夫喜出望外,很快放下他的竹篓,掀起盖子,先倒出来一只竹篓,滚落了一地的是新笋,他口音很重,但说的话姜沃她们都能听清,显然是常进城的:“是昨夜刚挖的山笋,最是新鲜,长安城里许多贵人喜欢这一口。”
怪道见了银甲侍卫,还会特意来问一声,想来是觉得‘贵人’们都喜欢这野意,那索性在这里卖了省一趟腿脚。
而不等嘉禾再问,农夫又把另一只竹篓掀翻,倒出里面的‘货物’——
不,不是货物,是活物。
地上滚落的不是什么笋子,而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正瑟瑟缩成一团。
那农夫脸上依旧带着讨好的,甚至憨厚的表情。说起地上滚落的孩子,跟说起那一地山笋的语气别无二致。
他堆笑道:“这一冬都没下雪了,来年春耕可怎么好,必是有旱的!家中孩子多,养不活这许多张嘴。”
那农夫试探道:“这孩子也七八岁了,能做很多活了。只要一贯……”他不敢看侍卫身后的贵人们,只对嘉禾讨好又嗫喏重复道:“一贯就够了。”
姜沃就见曜初怔住了。
她自然听说过,民间门有卖儿卖女事。
真正让曜初怔住的,不是百姓在荒年要卖掉儿女,大概是这样像卖笋子一样卖掉女儿的样子。
姜沃略微闭了闭眼睛。
这样的父母,这样的事情多吗?
或许不很多,但在此世,也绝对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