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心情很好,然而李淳风看了她片刻,却心情很不好地开口道:“你还要回京城去趟浑水?”
在师父的注视下,姜沃那句‘不是趟浑水,只是回去参加太子大婚喜宴……’的客套话,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在师父‘盯人’的目光下,低头做听话任由训斥状。
李淳风轻叩着桌子道:“算年纪,太子去岁已行过及冠礼,而今岁再大婚……”这两条都是太子成年的绝佳标志。
尤其是成婚后,太子自然就会多一脉岳家的支持。
再加上东宫天然的礼法优势,在太子大婚后,必然会有朝臣,还是为数不少的朝臣提出:哪怕天后摄政,也请如前例,太子可监国理政,接见百僚,而不是继续‘于东宫读书’。
“朝中必又是一场波澜,是实打实的浑水!”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下注,有的朝臣重眼下顺着天后,有的虑到将来会压太子……实在是可预见的乱象。
“你忘了是怎么离开京城的?上一回夹在帝后与东宫之间,是退了相位吐了血才离开了京城。”
“如今又要回去?”
李淳风轻叩桌子的动作,改成了重叩:“别说什么太子大婚,乃朝野大事不得不回去——如今咱们还在登州港口上,直接再出海去,谁能知道?”
“还是你自己想回去趟浑水!”
姜沃给师父倒茶,请师父消火。
是,
是她自己想回去——
哪怕她出来的再久,走的再远,最挂念的人与事,终究在京城中。
越是乱象,她越得回去。
长安城,紫宸宫。
待曜初告退离去后,皇帝不由便感慨道:“何止曜初,朕也盼着他们夫妻赶紧回来吧。”
媚娘在旁一笑:“陛下是盼着崔少卿回来吧,不然没人下棋说话。”
听媚娘这么说,皇帝就抬手按了按眼眶道:“是,朕是盼着子梧回来。”
皇帝方才虽只写了几个字,对着阳光研究了下纸张,但眼睛还是不舒坦起来——风疾经年发作,气候不同,还有时加重有时缓解,然视物却是经年累月的难受,且这些年越发加重。
按照太医院奉御的说法,便是风疾此症会致长久的清窍失养,头晕目眩。
据姜沃从现代医学来看,皇帝这应当是高血压眼病——哪怕血压有时候能控制下去,头疼的症状会有所减轻。但常年的高血压病史,眼底血管已经形成了病变,若无现代手术医学的介入,只怕很难好。
因而皇帝这几年,是极少再花时间看一刻钟以上的奏疏。
实在是目力受不了。
对朝堂之事若有参与决断,便都是如方才一般听一听。
而他确实是盼着崔朝赶紧回来,他有一大堆育儿烦恼要说!
这一年多,有些不满,他也忍不住对媚娘吐槽过了,因皇帝觉得跟媚娘是同病相怜——
“朕与你,这父母做的,已经够体谅他的了。太子若再不解父母苦心,朕实在也无法了!”
皇帝是很有点委屈在身上的:在他看来,自己对太子,真的已经算是绝世好爹了。
从一开始立太子,就把太子跟其余皇子的待遇区分的高下立判,给东宫稳稳的幸福。
后来又让他最信重的英国公坐镇东宫。
甚至太子被人忽悠着,有些猜忌他信任的宰相,皇帝都郁闷着认了,让宰相走安太子心。
“朕真不知,这‘父皇’还要如何做才能更好。”
皇帝心疼完自己,又开始心疼媳妇:“还有媚娘也是,为了顾及太子的多思,从未主动提起过令刘相整饬太子率卫府兵之事。”
“而太子,竟也就装着糊涂不提此事。”
不得不说,媚娘让刘仁轨整饬府兵之事,是让皇帝更加放心让她摄政的缘故之一。
刘仁轨此人,可是还没回京城,在归途中就把摄政的天后给‘狠谏’了一番。
有这样一个人掌府兵,皇帝都放心,太子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皇帝想若他还是太子,父皇若要整饬军伍,他一定不等父皇提起,就立刻、主动、热情地把太子左右卫及诸率府都交给父皇选中的将军一并整一整。
如此不但让父皇安心,自家也得益。
不是皇帝看不上自己儿子,在英国公与刘仁轨之间的空荡中,禁军都成了勋贵们让各家二代镀金的地方了,何况太子府的率卫,只怕乱象更多。借此机会一起整饬一番不好吗?
且皇帝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是皇帝就希望太子完全没有一点率卫人手——而是他当年真就这样做的。
当年他太子府的诸卫,就直接并给北衙禁军管着。
有大哥‘谋反事’在前,李治很清楚,父皇对他的疼爱是真的,但父皇也是个皇帝,太子也是臣子,与寻常父子还不一样。
自己先做在前头,大大方方把人手都交给父皇就是了。
当然,也是李治很清楚,东宫率卫基本就起个仪仗队和扈从的作用。别说总共那么千八百人,就算再给他比率卫多十倍的兵力,他能干啥?难道他能领兵去跟父皇对打?
他脑子又没病。
父皇后期怎么护着他的太子位置,李治看得很清楚。既如此,他有什么事儿先做在前面让父皇宽慰,彼此无嫌隙,岂不是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