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沃就见刘仁轨和裴行俭,像两只正在争夺一条鱼的猫,忽然看到第三只猫冒出来一样,立刻齐刷刷转头。
狄仁杰接收到两相的眼神,连忙把他站出来的缘故说明白:他是也想去往沙场建功立业没错,但论起资历辈分,这次肯定轮不到他啊,他也没准备跟两位尚书省宰相抢。
被两位宰相盯着的狄怀英,语速都加快了不少:“回天后,臣是想着,朝堂论新罗战事,是否要先请临海郡公暂避呢?”
狄仁杰话音一落,朝上许多人如梦初醒,然后许多目光一起落在一个面色煞白的中年人身上。
临海郡公,金仁问。
也是现任新罗王金法敏的弟弟。
啊,差点把他忘记了。
说来,战报向来是朝堂机密事。
于是临海郡公金仁问今日上朝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一如既往优哉游哉就来上朝了。
进入皇城后,还跟遇到的熟悉同僚们亲切打招呼,一点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毕竟,他已经在大唐待了二十多年了,按朝堂资历来说,都算半个老臣了——当今皇帝还没登基,他就被父亲送来做表忠心(实际就是做质子了)。
不过那时候,其父先新罗王金春秋是标准的亲唐派,故而他送自己这个次子来做质子,也是真心实意的跟大唐表示新罗的顺服之意。
故而大唐对金仁问也不错,封郡公封官职,灭百济的时候允许他跟着去打打仗,甚至封禅泰山的时候也没忘带着他一起去。
这些年下来,金仁问觉得自己已经变成大唐的一份子了。
直到今日,他如常来上大朝,结果晴天一个霹雳,给他劈傻了?
什么?大哥起兵反唐了?
果然哥哥当家,跟父亲当家完全不一样!
金仁问在惶恐中想着:若是父王在位,哪怕对大唐生了不满,肯定也会顾念自己这个亲儿子还在长安。
但换了哥哥……完全是毫不在意他啊。
甚至要是大唐因为新罗叛乱一怒之下把他噶掉,可能对哥哥来说,是双喜临门也说不定呢。
金仁问又绝望又忐忑。
直到被点名,忐忑几乎没有,全是绝望了。
金仁问在众人的目光中站出来道,为自己辩解,他是真的不知道兄长起兵造反事。且新罗为大唐属国已然数十载,他一向随父志,从无反心。
但在满朝臣子的注目下,金仁问为自己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是啊,这种‘兄为逆首,弟作忠臣’的话,怎么会有人信啊。
他完了!
说不定会被拿来祭旗。
金仁问在朝上长久叩首,哽咽无言,等待自己的结局。
直到听到丹陛之上,传来天后之声——
毫不夸张的说,听清天后说话内容的金仁问,觉得这便是仙音佛语!
“临海郡公素忠,立以新罗王,劳刘相亲送新王归国,压叛王归京。”
金仁问震惊抬头,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第251章 大唐武德3.0
上元元年正月。
刘仁轨受命为安东镇抚大使,总掌经略东夷战事,兼送新罗王金仁问归国。
而在朝廷正式下诏之前,金仁问曾上表数回请辞王位—一涕泪交下表示长兄虽有谋逆大罪,然为弟者,念及孝悌之道不敢夺其位。
直到帝后轮番下诏安抚,金仁问才终于在年后第一场大朝会上叩首道:为臣者忠孝难两全,自以忠为先。
然后大哭着接下了任命。
之后新鲜出炉的新罗王,再上奏疏:自己于大唐为官多年,实不舍离。今既不得不为国远行,便欲效大唐镇守边疆将领之例,留嫡长子/长孙于朝中。
姜沃围观了全程:嗯,金国王汉化百分百了。
*
而就在刘仁轨正式出发前,长安再次收到辽东战报,战乱已平一—
果如姜沃在朝上提出的那般,熊津都督王方翼上了长长的亲笔奏疏。前半段为不曾‘以我朝文德声教怀柔以服番邦’请罪,后半段则是阐述结果‘托一圣之宏威,已将叛军慰抚安顿’。
把王方翼这些客客气气的话翻译下就是:之前没做好思想教育(震慑)工作,以至于新罗还是谋反了。但请一圣放心,已经及时‘武力教育’好了!
同时还附带了新罗王的认罪书—封。
说来,金法敏在请罪书上还想狡辩—下,想解释他不是叛唐,而是百济故民先屡屡侵扰新罗的,他是跟大唐报备过才动的手—一“九月曾具录事状发使奏闻”,那么为啥大唐没收到他的奏疏呢?大概是“风寒浪急”,漂丢了。[1]
且金法敏若只是请罪中夹带私货狡辩也罢了,结果他居然还在信中倒打—耙,把自己的反叛行为归结于别人逼的。
而且归结到了—个没人想到他敢的人:英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