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件事,一直压到了春末夏初才开始处置。
因在这之前,帝后的注意力,都在东宫身上。
自帝后归于长安,太子病愈重,尚药局再上奏疏请罪。而帝后也单独召见过孙神医请教太子病情。
皆明……太子此番再难好起来。
当真应了那句寿数不论老少,只是修短无常。
东宫。
太子病到这个份上,太子妃裴含平,自然不能再只晨昏定省,而是长久待在太子身边。
不过,太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裴含平也只是在发呆。
而太子少有的清醒时候,两人也没有什么话说,顶多也就说一说东宫的琐事。
比如此时,见太子一直望着她,裴含平觉得很不自在,就想了件事打破太子的凝视:“殿下,近来有许多宗亲与朝臣们上的问候奏疏,以及送入东宫的各色补品礼单,殿下可要亲自看一看?”
裴含平原以为太子会跟原来一样,只是摇摇头就算了。
没想到这次太子忽然发问了:“这两个月来,送到东宫的名刺与珍玩补品,是不是比过去两年都多?”
裴含平先是犹豫,随即颔首如实道:“是。”
她就见太子病得很瘦削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并没有喜悦的笑容:“果然,这些奏疏都不是上给我的,不过是上给父皇和母后看。”没人在乎他的病,那些人在乎的,只是帝后还在不在乎东宫的病。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他从有记忆起就是太子,于是他没把自己和太子这个身份分开。
直到这两年,他才发现:原来臣子所有的恭敬、建言、劝谏与‘效忠’都是对着东宫储君去的,并不是因为他。
之前那些对他热切谏言的人,后来都不见了。
现在,他们早就在等待一个新的太子吧。
李弘想过后,依旧去注视太子妃。
说来,太子妃进东宫的那一年,正是姜相归朝,天后改礼法的那一年,也就是……东宫真正开始失势的起初。
这些年,东宫越发门可罗雀,人人都觉得太子之位早晚不保,也难得她没有在自己跟前露出过什么怨怼和不满的神情。
“你入东宫这些年,也委屈了。”
“来日,我会与父皇求情,令你日后过的不要那么艰难。”
在听到太子第一句话时,裴含平已经在下意识打腹稿,准备说些‘不委屈’‘嫁入东宫是荣幸’之类的套话回答。
然而听到第二句话,裴含平却有点不祥的预感。
等等?
太子殿下,你理解的不艰难,跟我一样吗?
裴含平心中其实藏着一个绝对不能见人的想法:哪怕父母都快急疯了,其余人也都在等着同情(或者幸灾乐祸)她这个将要守寡的年轻太子妃,但她心里,其实是……等了太久了。
这些日子,她经常想起太平公主曾经给她讲的一个故事。
是阁楼上的马靴。
据说是姜相曾经讲给公主听的:说是有一户人家,住的是二层的小楼阁,偏生住在上层的人每日睡得晚,而且睡前会把靴子扔在地上,发出‘咚咚’两声。
住在下头的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提出了这件事。
这一夜,楼上只传来了一声靴子落地的声音——原来是楼上的人,先是习惯性扔下了一只靴子,后来想起这件事,就把另一只靴子轻轻放下了。
然而,楼下的人却更痛苦,为了等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第二只靴子,一夜难眠。
那好像总会来,但又未知的等待,更让人煎熬。
对裴含平来说,如今,是第二只靴子终于要落地了。
她并不害怕,只觉得,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旁人眼里的没有未来,就是她最想要的结局:一个寡居的,不适宜见人的太子妃。
可现在,听到太子这么说,裴含平不自觉就担忧起来。
她连忙跟太子表态,她从来不觉得日子艰难,请太子殿下好生养病,
万勿为她费心,真的,一点儿都不要费心。
然而就见太子只是用一种更复杂的目光看了她半晌:“你别担心。”
裴含平:……你这么说,我可太担心了。
于是这一日,裴含平夜里照常去佛堂烧香,求的就是这件事,希望她能清清静静守寡。
然而后来,裴含平发现,自己大概是真不适合烧香的体质。
她之所求,全是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