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眸色陡然幽深,“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将不是自己子嗣的天家皇室屠戮一空,唐朝后面的天子皆是她的儿孙,自然不会蠢到清算自己的祖宗,捏着鼻子认下她这位祖先。”
“但太后没有这般好命。”
“官家并非太后所生,太后活着还好,太后百年之后,其政策其评价其身后事都会大受影响。”
或许是太后改变了大宋重文轻武的国策,又或许太后让他少年之际便平步青云,而不是像天幕所说的那样,哪怕他立下不世之功,等待他的依旧是士大夫们的排挤与官家冷遇。
太后改写赵宋历史,更改写他的一生乃至无数武将的一生,热血酬知己,他的一腔热血注定要为这位太后而流淌。
狄青眼皮微抬,目光落在曹玮脸上。
两人视线相撞,曹玮清楚看到他眼底撞死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可若是官家之后的天子是太后嫡系,太后力排众议才换来她位尊九五,那么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继位的正统,她也会延续太后的政策。”
狄青声音缓缓,“所以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太后都不会让官家过继宗室,而是精心教养福康公主,让自己的政策得以延续,让自己的身后事能够体面,让自己百年之后不至于落个被废去宗庙祭祀的下场。”
曹玮呼吸为之一轻。
狄青一锤定音,“所以将军,在阻止宗室入嗣的事情上,从不是只有武将在螳臂当车,而是有太后主持大局。”
“太后坐镇后方,而我们,只需为太后冲锋陷阵便可。”
“当我们收复燕云十六州,当我们大破西夏,当我们收复岭南,当大宋的疆域在我们的戎马为战下能够与汉唐比肩,那么太后便有足够的资本来册立公主,将那些有可能酿成靖康之耻的宗室男人们永远排除在官家之外!”
“福康委实可惜,若她是个男子,必能强那些闹出靖康之耻的徽宗钦宗百倍。”
杨太妃叹了口气,无心再整理奏折,“可惜,她是女子,便只能落个疯疯癫癫短折而亡的下场。”
扬国大长公主眼珠微转,“天幕是女人,不一样凌驾在万物之上,有通天彻地的大法力?”
“而嫂子也是女人,治国理政远超皇兄与官家。”
杨太妃看了一眼扬国大长公主,“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官家没有儿子,而福康是官家早期唯一的子嗣。”
扬国大长公主笑得意味深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断没有这种可能。”
杨太妃秀眉微蹙,“姐姐临朝称制又私制龙袍已是僭越之举,眼下姐姐掌权,士大夫们不得不折腰求全,可若是姐姐一朝崩天,等待姐姐的必是抹黑造谣,将她描绘得如同话本上的跳梁小丑一般。”
“不错,不仅是小丑,更戕害皇嗣陷害忠良,最后被官家赐白绫自尽。”
被杨太妃打断自己未说完的话,扬国大长公主并没有恼,而是难得笑眯眯地顺着杨太妃的话继续往下说,“嫂嫂只是临朝称制着龙袍便得了这种待遇,既如此,那为何不再进一步,直接将那个位置拿下来?”
“拿下那个位置,再立公主为下一代的继承人,彻底根除自己百年之后被清算抹黑的可能。”
“公主登基而非藩王入嗣,便能避免徽宗钦宗这种昏君的诞生,这样一来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杨太妃心中一动。
荒唐是荒唐了些,但的确是个好办法。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着实难以实行——士大夫们怎会容忍姐姐登基为帝,甚至立公主为储君?
杨太妃摇了摇头,“不行,你这种法子是把姐姐架在火上铐。”
“士大夫们本就对姐姐颇为不满,若是让他们知晓姐姐有称帝之心与立嗣之举,他们怕不会一头碰死在承明殿,让姐姐遗臭万年。”
“嗐,你在想什么?嫂嫂现在便已经遗臭万年了。”
扬国大长公主不以为然,“狸猫换太子里的恶毒太后,铡美案天幕虽还没说,但也不是什么好故事,嫂嫂在那里面多半也是小丑一个。”
“名声已毁,又无族人生死荣辱为负担,嫂嫂何不放手一搏?”
“反正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史官被文人大骂特骂,与现在没什么区别。”
“祯儿,士大夫们的话听听便好,不必往心里去,治国理政需要你自己拿主意,而非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刘娥扶起赵祯,轻拍少年手背,“福康公主的悲剧并非士大夫一力促成,你自己的态度才是让公主陷入绝境的真正原因。”
赵祯吸了吸鼻子,“是我对不住她。”
“是我耳根子软,没能保护她。”
“若,若她还能投胎成为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将世间美好全部捧在她面前,再也不会让旁人欺辱她。”
“你能这样想,那便最好不过。”
刘娥瞧了一眼赵祯,“前几日选秀入宫的那几位嫔御,你意属谁做你的皇后?”
“是张氏,还是郭氏?”
赵祯尚未从一手造就女儿悲剧的自责中走出来,无心与大娘娘讨论立后的事情,宫人殷勤奉上帕子,他伸手接过帕子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胡乱说了一句,“这种事情大娘娘做主便好了。”
“我才十四,哪里懂什么册立皇后的门道?”
刘娥眼皮微抬。
张氏貌美而郭氏姿色一般,若立张氏,祯儿则必会沉迷女色,让原本便不怎么好的身子骨更加雪上加霜。
但看现在的祯儿模样,似乎对女色并不上心,既然不上心,便不会在温柔乡中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