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观弟子人少,他们一二百年可能才会折一名弟子,但是玉京门十年便会折一内门弟子。
“年纪大的长老们对玉京门真正情况不了解。对玉京门知之甚广的,是那些大长老们。但是每一届新掌教登位,旧的大长老们便会退居背后,不会有人再见过他们。
“这一次沈掌教登位的过程不太和平,我们便见到那几位大长老被囚,至今不出来。我在想,不提这一届大长老们的被囚,之前的那些大长老们,有谁见过吗?
“玉京门的历年卷宗都是不全的。玉京门的记事长老们也对门派旧事含糊其辞,知道得不多。对于一个存活至少千年的大仙门来说,过往历史的断层,未免有些严重?”
黎步静然。
黎步道:“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在乎。”
江雪禾缓声:“自断生道灭门,我知道你再无家可归。追杀我,已是你不得不走下去的唯一归途。
“其实我也与你一样。从断生道出来后,你我都是一样的怪物,都无人可以理解我们。
“我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归处。我本想着,你也应有你自己的路。我没想到你一路追我追到玉京门……既如此,不如与我一道,拜入千山吧?”
黎步冷笑:“我说了,小门小派,留不住我。我与你不一样!你一心求安逸,我却是想问大道的!我在玉京门中也是拜了师的,我跟着我师父也是学了不少本事的。
“谁一路跟着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仇人,我要杀你罢了。其他的原因,并没有,你不必自作多情。”
他扬脸,一脸睥睨地看那风帽少年,眼中带了抹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嫌恶:“你欺师灭祖,不敬师门。你以前不敬断生道,现在也不敬你的新师父,不敬你的新师门。你人还在玉京门,还被人供为弟子首席,被敬为什么仙人转世,你转头就撺掇我和你一起叛出玉京门。
“江雪禾,你果然没有心。
“我要是去告发你,你看玉京门饶不饶你!”
江雪禾不急。
他知道告发的事,黎步为了对付他,一定做得出来。但是他有更牵着黎步心神的东西,黎步还是要任由他摆布——
“拜入千山派,便可以继续和我做兄弟了。”
黎步如被人一脚踩了尾巴,恨怒道:“谁稀罕!”
江雪禾温声:“我稀罕。”
他轻声:“我一直想有个真正的家。
“千山派师徒,是我为自己找到的。我那时刚离开断生道,心中空茫,万事绝望,又被咒术所困,整日神智昏沉,连清醒的时刻都很少。
“小步,那时候,我真的顾不上你。”
黎步安静下来,垂下睫毛。
他心中道:骗子。
江雪禾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江雪禾这么说,必然是又要骗我,不让我动他心爱的妹妹。我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恨不得抛弃的过去,他多次出手想杀我,他怎可能在意过我?
可是江雪禾的话,又让他怔然。
他在那个秘境中,从江雪禾的记忆中,窥到他被千山派老头子、缇婴那个师父林青阳捡到的经历。
那不是江雪禾在断生道被惩罚的记忆。
那也不是江雪禾身上被种下十方俱灭黥人咒的记忆。
那更不是江雪禾大开杀戒的记忆。
被林青阳收徒的故事,那在江雪禾的记忆中,必是无足轻重的一段,是江雪禾认为让他知道也无妨的一段记忆。但即使是那段记忆,都让黎步心间惨痛,宛如万箭穿心。
黎步恨死了江雪禾。
可黎步又无法割舍。
此时此刻,他听江雪禾说话,他不知道江雪禾说的是谎言,还是肺腑之言。但是江雪禾说,他为黎步考虑过。
黎步抬头。
江雪禾温柔道:“我那几年,在哪里都如过街老鼠。我那时控制不了黥人咒对我的影响,我生怕自己堕入深渊,成为没有神智只被鬼怪所控的怪物,我怎敢去和你相认?
“我亦怕我无意中杀了你。”
黎步冷声:“骗子。”
江雪禾继续:“后来,我终于能控制住符咒了,不至于每日失去神智意识昏昏,我见你一路追杀我,不忍心将真相告知你,才对你一直隐瞒。”
黎步怒:“那后来呢?后来你有机会,但你对我视而不见!”
江雪禾平静:“我这样的人,但凡与你多说一句话,都是在利用你。我但凡对你有一丝心,也不想利用你,你不懂吗?”
黎步:“那你对缇婴就那么多话,对她跟前跟后,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她……”
黎步越说越恼:“你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做了,她吃个糕点你都要给她准备帕子准备水……你好歹也是夜杀,你丢脸不丢脸?你那么高的修为和本事,现在全被你用来哄一个小女孩开心?”
江雪禾眼波一动。
他道:“所以,这不正是利用吗?”
黎步一怔。
江雪禾说:“我对缇婴有所求,自然对她千万般好。”
黎步半信半疑。
黎步半晌困惑:“千山派到底是什么,就让你那么想去?如我所料无差,你根本没机会去过吧?”
江雪禾微笑:“正是从未去过,才要给师父留一个好印象,要照顾好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