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一怔。
她心口一颤,睫毛颤抖,眼中的倨傲淡了些。
江雪禾语气轻缓,怕惊吓到她:“我这一生,都是追求不了大道的。我但凡能解开黥人咒,都代表我的惩罚结束。但更多的,我也不能再想了。
“我现今比你修为高,是因你年纪小,灵根差,红尘种种你都看得比我少。但随着你一日日修炼下去,等你修出元神……你就会渐渐比我厉害,超过我了。
“我的时间在十五岁后就停止了,你也是吗?你拥有未来,我没有。你要和我比这个吗?”
缇婴眼神开始闪烁。
她生出一腔烦躁。
她心间有一根刺,平时也不重要,此时被他拔出,勾出鲜血淋淋的一道伤痕。
她目中生出戾气:“别说了!”
江雪禾平静看着她:“你看,你什么都明白。
“我这一生有什么指望呢?我的指望就是你——望你能修成大道。
“待有一日,你修成真仙,不要忘了我这个师兄,不要忘了给我养老便是。”
缇婴满脸不悦:“我根本修不成仙!天道被锁了啊——还是你告诉我,无仙亦无魔的敕令呢。那敕令不解,谁能修成仙?还不如多快活两年。”
江雪禾语调悠缓:“哦?你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缇婴心头一跳。
又听他温温和和:“在你开始接受大梦术,运用梦貘珠看前世梦境后……你还是这么觉得的吗?
“我若真的是千年前那位下敕令的天道仙人——我只下了一千年的敕令而已。旁人不知,你也不知吗?敕令只锁住尘世千年,千年后,你若成不了仙,世间便会重回千年前——
“魔气丛生,仙魔大乱,民不聊生。
“你的大梦术,是不是有告诉你这样的真相?”
缇婴沉闷不语。
大梦术自然不会明确告之。
但她透过大梦术,亲眼看到了千年前的仙人是如何下敕令的,她自然比旁人更明白敕令的真正内容。
可是对缇婴来说——
缇婴道:“我为什么要管别人的生死,因为别人而努力成仙?我只管我自己快乐。”
江雪禾看着她。
她仍是不服输的。
她故意和他对着来:“我就是喜欢玩喜欢闹,就是死不悔改,就是不听你的话。你虽然是我师兄,可你还不知道我有多顽劣呢。你让我做什么,我偏不做什么。
“想修仙你自己去,我就要修着玩。那敕令——你和前世的你自己掰手腕,看看谁更厉害呗。我才不关心呢。
“你就算今天批评了我,明日我还敢满口胡言乱语,还敢想一出是一出。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哼,我才不听。”
江雪禾无言。
缇婴既怕他发火,又忍不住试探他的底线。
江雪禾垂下眼。
烛火在他长睫上投下一重阴影。
缇婴等得忐忑时,听到他说:“那好。”
他又不语了。
缇婴:“好什么?”
江雪禾抬目瞥她:“你既是我师妹,你做什么事,我替你担着就是。”
缇婴怔住。
江雪禾微笑:“左右你做的事,不过小打小闹,不伤大雅。谅你也做不出什么大恶事,谅你顶多是撒撒谎、吹吹牛,这种因果,我担了也无妨。”
缇婴闻言欣喜——喜爱他对她的偏心。
但她又困惑:“你怎么替我担?你又要施展什么法术吗?不会再来一个精忠阵吧——我不肯的。”
她盯着他:“我不想你再为我受伤了。”
江雪禾怔一怔。
在与缇婴相处的过程中,他了解她的薄情寡恩,便在一日日习惯下,很少对她有太多要求。他心中知道她喜欢他,但也知道这种喜欢的稀薄简单——若非他日日诱着她,勾着她,她也不会总是围着他。
他总是自诩凡事不出掌控。他连黥人咒都能控制,一个小姑娘的爱意,就算她没有,他也能激出来。
可是如今,江雪禾已然体会出几分恶果自食——他不知她的喜欢,稀薄到什么程度。
他不敢放手,又在试探的自唾后,不敢再次试探。
而在这时,缇婴说不想他受伤……他竟有些感动。
缇婴眨眼,不知他为什么又沉默了,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