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长的睫毛,很容易遮挡他的所有会暴露情绪的眼神。
何况他本就情绪少——他此时漫然盯着屏风四角中的一角,似乎思维早已游离飘走,对眼前事不感兴趣。
江雪禾平静:“是。”
谷主又多加一句:“你若是成功,我收你做亲传弟子也可。日后这断生道的衣钵,我便交到你手中。”
谷主感慨:“夜杀,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
江雪禾轻轻抬起眼,眼皮微动。
他目光漫不经心从屏风掠过,扫过屏风后的模糊人影。屏风角落有一裂帛断出,丝线上,吊着一只小蜘蛛。
江雪禾意识到此事重大,这位谷主才要亲自见自己,要千般万般地叮咛,要担心他作出忤逆之事。
江雪禾再一次:“是。”
谷主沉默片刻。
缕缕香烟自屏风后浮动,漫于屏风四角。
谷主道:“你下去吧。”
江雪禾退下。
他退下前,拨动自己的神识,将所有灵力凝成一条极细的线,再顺着屏风方才自己注视的那一处松动,穿过那只织网蜘蛛,朝那位藏于屏风后的谷主瞥去一眼。
神识“窥探”一瞬——
谷主非傀儡,乃是真人坐于后方,有影有魂,魂光模糊,几分奇怪。
谷主穿的黑色长袍。乍看之下,像是道袍,仔细看,非道袍,不过是一样普通样式的文士袍,袍上没有绣八卦天文之象。
袍尾衣摆处,沾了一点枯白的草屑。
江雪禾怕谷主察觉自己的窥探,他一扫而过,收回神识。但所有疑点皆在心中,被他暗自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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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江雪禾只与缇婴说谷主让他杀自己全家的事,引得缇婴瞪大眼睛。
缇婴不肯睡了。
回到客栈中,她坐在那方木板床上,无论他如何哄,她也没睡意。
她两条腿甚至够不到床底,因激动而晃动。
江雪禾见她不睡,便点起灯烛。他侧对着她,余光看到坐在床上的小女孩瞪大眼睛,非常坚决的:
“不能杀!哥哥,你绝不能听你们谷主的话,杀了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当年弄丢你,害你被断生道抢走,已经十分可怜了。多年以后,他们的孩子要回去杀他们……这太残忍了。
“何况,你怎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下手呢?这绝对不行!”
江雪禾瞥她,见她比他还要激动。
他不觉好笑:“要杀的是我爹娘。”
缇婴眸若冰玉,泠泠盯着他,瞳孔睁得更大:“你是我哥哥,杀你的,与杀我的,有何区别?我绝不可能让人害我爹娘,更不可能自己亲手杀,你自然也一样。”
亲手杀爹娘……
江雪禾已经点好灯烛,不觉就着火烛光,撑着下巴俯视她。
他隐隐对这种说法感到熟悉。
近来,他越来越多地产生熟悉感……
江雪禾目光闪烁:是我的记忆,快要苏醒了么?
旧日重现,浮尘掠影,熟悉的曾经发生的事,在帮我恢复,是吗?
那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呢……
缇婴叫道:“哥哥!我在和你说话!”
江雪禾回神,看她。
他道:“嗯,我在听。”
他如此温和的话语,如此专注的眼神,让缇婴怔一怔,心中少许烦躁一扫而空。
她半晌嘀咕:“总之,你不能动手。”
江雪禾慢吞吞:“未必真的是我亲生父母。”
缇婴:“就算假的,也不能杀啊!”
他笑一笑。
他说:“好吧。”
缇婴忍不住抬头看他。
她坐在烛火深处,抱着一团被褥,凝望这个温柔安静的兄长——
她觉得他其实不在乎。
他行于人间,得到的羁绊却浅薄,简单,随时可斩。他既不在乎谷主的养育恩情,也不留恋他本身的父母子女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