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一众小妖频频后退,给二人腾出厮杀的空位,即便是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仍是有些看不清他们招式间的来回。
方才要是莽撞冲进去,此刻怕是刀锋剑芒都分不清楚,还要大妖来抽手来救。
众人心下一片骇然。
好年轻的姑娘,怎会有这样的剑意?
难怪说英雄出少年,大多的天骄早在年少时,便已臻化境了。许多人穷极一生地参悟,许还比不上他们片时的领会。
偏生这样的天骄还比他们更醉心武学,真是没处说去。
小妖们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敛眉垂目,已没了己方人多的那种自信。
林别叙忧虑的神色也徐徐舒缓开,手里抓了两根稻草,在指尖缠成一股粗绳。
那帮小妖许是看不出门道,他自是认得的。
倾风用的不是陈氏的剑术,而是山河剑剑意里的招式。
起手时尚有些凝滞,该是旧伤作祟,到后面越打越是行云流水,仿佛有股外力在扶着她的剑,为她扫空障碍。
林别叙怡然轻笑,腕上被锁链磨出了一道红痕,因心里高兴,也不觉得碍眼了,和声细语地叫道:“倾风师妹。”
他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将边上正看得七上八下的小妖都给惊了一下。
倾风抽神听了片刻,等不到他下半句,大声问道:“叫我做什么?”
林别叙欠揍地道:“光是想叫你一声。”
倾风:“??”这人是不是饿了几顿,把脑子给饿傻了?
大妖觉察得比林别叙稍晚一些。
分明反复使着一样的剑招,大妖也意识到倾风左右全是同一套剑法,可那疾如流星的剑光,他就是阻挡不了。甚至感觉连周边的飞沙走石,都在化为倾风的剑势。
天地中所有细小尘埃,也在簇拥着往她剑身飞去。
……或许,不是错觉?
大妖心头一震,透过那截银白宽长的刀身,看着映在上面的清隽面容。
刹那间,二人的眼神对上了一瞬。
大妖看见倾风勾起唇角,淡静的表情里多出了抹游刃有余的浅笑。虽然眉眼五官在冷色的金属中有些模糊失真,那张脸却好似块烧红的热铁,深深烙进他的心神。
长剑压住他的刀身,在那剑身的颤鸣间,大妖看见自己的发丝在朝前飞扬,风从他身后穿过,带着一根脆嫩的草叶,撞上锐利的剑刃,分为两半。
碧蓝的剑光下有道清微的金芒在冲流,一股无形的力,吸引着万物朝她牵靠。
要是放在几日前,他还不清楚这丝金色的乱流是什么,可亲眼目睹两境之间那道如千仞落泉的华光,哪里能有疑惑?其赫赫盛大之意,一般无二。
大妖有霎时的恍惚,不明了为何妖境的国运,要偏向人境的剑主。
难道仅是因为这股国运来自人境吗?还是说……
一时间对战的心气都散去了。
大妖一刀将她长剑架开,大开大合地挥了个半圆,脚下运劲,抽身速退。
倾风察觉他已无战意,跟着收了势。
手腕轻转,顺着他最后一式的力道,将剑锋推向自己身后。左手握持的剑鞘跟着挽了个花,“锵”的一声,自后背接住了下落的剑身。
与剑招中的直快犀利不同,打斗外的把戏玩得很是花里胡哨。饶是林别叙,都觉得眼睛被倾风虚装出的翩翩风度烫了一下,不由摇头失笑。
二人这一停手,大雪似的碎光骤然消散,天边的光色都隐约暗了两分。
倾风大伤初愈,远没有面上看着的那般强横,虽是酣畅淋漓,可几招下来打得内息紊乱,胸口钝痛,调整了呼吸,确保不露出破绽,才沉着开口道:“所以我真是好心劝你,算了吧。你这般听从禄折冲的话,不过是因为觉得他做得对。他是为你们妖境夺来了一寸国运,可那真是破局之法吗?他占尽天时地利,结果诸多谋划里只成了这一桩,别的皆是折戟而归,证明他的路子还是错了。”
大妖一听倾风还敢再提妖主,且是这不屑的语气,方压抑下去的怒火又开始翻涌起来,怀疑倾风今日就是来跟他们玉石俱焚的。压着下巴,目光阴鸷地看着倾风,手臂上方卸了力,刀尖又因手指收紧而向上微抬。
林别叙一时笑这鲁莽大妖也有被人呛得七窍生烟的时候,果真是一物降一物。一时又怕倾风做得太过火,真把自己给折这里了。低低叫了一声:“倾风。”
倾风说:“你别瞪我,我不是要羞辱他,不过是实话实说。”
大妖迎着日光站立,影子在身后拉出短短的一条。偏黑的皮肤都在烈日下变得有几分白净,唯独瞳孔被睫毛的阴影覆盖,一片幽深。
“三次。”大妖竖起三根手指,随即收起一根,没头没脑地说,“还剩两次。”
倾风听懂了。
他打输了,所以遵从江湖规矩在这里听倾风说长道短,可不容她辱蔑禄折冲,叫倾风不要欺人太甚。
倾风顿时觉得这妖还挺讲道义。
“禄折冲抓了林别叙,难道会杀他吗?自然不会。”倾风抬起剑一指,声线平坦道,“他是妖境的白泽,他若是死了,妖境气运折损,你们可算是白忙一场。所以将他带走顶多不过是折磨。我为了救他,是无所谓与你们死斗的,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人去别处受苦。方才我们打过了,你该知道我不是说大话。我或许打不赢那么多人,但杀个半数不在话下。你又何必为此搏上自己一帮兄弟的性命?就算你这样的英雄悍不畏死,也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吧?”
她说完偏头往边上一扫,看不过眼道:“林别叙,你别笑得太得意,给我收敛一点,我正经说话呢。你还记不记着自己是个俘虏?”
林别叙身上哪里还看得见原先的颓靡之色,眉宇间意气风发,坐在一干草料上也不忘与她贫嘴滑舌:“倾风师妹千里来救,难道不是为了看我开心吗?”
这话听着怎么都觉微妙,倾风摸摸耳朵道:“没有千里,百里都不到。顶多十里,少元山上那个谁还送了我半程。当然,这是大恩,你还是要记得的。”
她说完不再看林别叙那张快笑成花的脸,继续同那若有所思的大妖道:“这位将军,你怎么不想想,两位能领悟天道之意的瑞兽为何都要偏帮人族?所谓的偏私究竟又是什么?白泽能拿什么好处?真事事随你主所愿,妖境的困局就能消解吗?将军,总不会是天道瞎了,白泽痴了,只你主一个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