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景置若罔闻,握紧拳头,高举在空,崇拜地说:“禄折冲!你比我喜欢念书,比我聪明,往后你教我几个道理,我照你说的去做!”
他对着虚空像模像样地打出两拳,拳风飒飒,回头对禄折冲挤眉弄眼地吹嘘道:“我告诉你,我可是重明鸟的血脉,以后我会很厉害,非常非常厉害!做我大哥可划算了!”
禄折冲没嘲笑也没否认,只是把手上编好的斗笠仔细打磨了下边角,看有没有突刺,随后盖到白重景的脑袋上,说:“送给你了。”
暗沉的暮色里,少年抓着斗笠的沿角,兴奋地在小路上跑跳。
好日子没过多久,白重景的父亲出兵去了,这一去就是数月没个消息。
少元山那边也变了天,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大片火红的彤云,铺在地面散不开。浓雾还在不停往他们这座城镇扩散。
家中奴仆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本就是临时招买来的杂役,谈不上忠心,见势不对纷纷反了。抢了家中值钱的东西仓皇逃窜。
第二日,一些城中地痞流氓见家宅里无人看守,跟着强住进来。
白重景害怕,不敢再在家中居住,翻出些他爹交代过他的一些轻便钱财,揣进衣服里,跑去城外找禄折冲。
岂料禄折冲的那间破屋子也被曾记恨他的一把火给烧了。屋中还放着好些没卖出去的斗笠。
白重景很是心疼。
那些斗笠卖不上价钱,可都是禄折冲从砍竹子一步步做起的,经常忙上一天也混不上一顿饱饭。
他气得跺脚大骂、愤恨不已,觉得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事情全叫他们两兄弟给碰上了。
倒是禄折冲看得通透,按着他的手叫他冷静下来,说:“钱没用了。斗笠也没用了。”
白重景还是止不住地抹眼泪,伤心至极,哭哭啼啼地道:“我们怎么办啊?我爹没了,我家也让人给抢了。”
禄折冲说:“慌什么?大不了就跟我一起去要饭。”
白重景很忧愁地道:“可我不想去要饭。”
禄折冲无情地说:“那你就等死吧。”
白重景:“……”
白重景擦了擦脸,严肃道:“你这样不行,你也得改,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被人打死的。”
禄折冲对着他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白重景不哭了,蹲在地上,满脸委屈地说:“我想去少元山找我爹,他肯定去那边打仗了。”
禄折冲呵斥道:“不许去!等你翅膀硬了再说,现在好好留在这里当孙子。”
白重景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在这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地方,唯一信任地人只剩下禄折冲。
不到晚间,少元山的那股红雾便浩浩荡荡地刮到了这座偏远的城镇。
本就乱成一团的小城,愈发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禄折冲这才察觉出不对,带着白重景想要逃离。
禄折冲的真身不过是只普通的小妖,虽然体魄比白重景要雄厚些,但论血脉天资到底是薄弱,完全挡不住那浓重戾气的侵蚀。
随山脉吐息席卷而来雾气又蔓延得太快,禄折冲撑着口气,还没逃到城门,人已经快不行了。
他七窍流血,终了膝盖一弯,重重摔到了地上,剩下一点力气,推着白重景让他自己跑。
那些惶恐逃难的人看不见地上的两个无辜孩童,失去理智的成年人横冲直撞地从禄折冲身上踩踏而过,白重景只能用身躯拼命遮挡,哭喊着大叫道:“走开!走开!滚开!”
这个平日畏首畏尾的小童,这回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猛,龇着牙冲路人发狠,可惜无人在意他的狠辣。
禄折冲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咽下喉间不住涌上来的血,声音沙哑道:“你还不走?去找你爹吧。少元山出事了,他肯定不在少元山,你往反面去找。”
白重景将他架起来,背到身后,大吼着道:“你骗我!我爹才不会丢下我!”
禄折冲轻声笑道:“你这么笨……”
“我是笨!”白重景泪流满面,哭得撕心裂肺,控诉道,“所以你们都巴不得丢下我!混蛋!坏透了!”
禄折冲不说话了,头软绵地垂了下去,下巴一点一点地搭在他肩上。
白重景哭得越发伤心卑微,快喘不过气来,祈求道:“我以后乖乖读书,听话还不行吗?你们别丢下我一个,我害怕。”
禄折冲费劲地抬起一只手,抚在白重景的头上。意志濒临溃散,没一会儿手滑了下去,身子一歪差点从白重景背后滚落。
白重景凄厉叫道:“你别死啊!”
白重景及时捞住倒下来的禄折冲,涨红了脸,用妖力粗暴顶开身上的各路窍穴。
以往修炼总是不顺畅的地方,这回蛮力冲袭下变得畅通无阻,白重景顾不上筋脉被强行打通时的痛苦反噬,周身骨骼寸寸拔长,发出火焰燃烧时的爆裂声响。
随即高喝一声,化为重明鸟的原形,翅膀伸展开原先的两倍大,一把叼起禄折冲,带着他飞到尚未被雾气包围的上空。
羽毛眼里的鸟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在空中飞了半圈,决定还是去少元山找他亲爹。只有他爹有办法救禄折冲了。
听说山那边还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先生,什么都懂,能找到他也行。
白重景拼命铆着劲,可拖着一个比他还重的禄折冲,实在坚持不了多久。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戾气也因他妖力流转加速进入他的筋脉,没飞出数里远便摔了下去。
这一摔,下方分明该是一片坚实的平地,二人却好似掉进了个无底洞。
白重景仓促变回人形,一把抓住禄折冲的脚踝,跟着他一起坠向漆黑的渊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