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湘不接话, 其实她口才一直都很好, 这是演员的基本功, 再笨的嘴演了几年戏下来也知道怎么组织台词,或者将背过的词儿串一串,总能出口成章。
靳寻又将她往阴影处扯了几步。
黎湘叫道:“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吗,说完了放开!”
靳寻没有放, 深吸了几口气,胸膛起伏着, 好像是正在收敛那些暴戾的情绪。
黎湘是打从心里害怕, 但这种怕和十三年来的降维打击和掌控又不同, 而是一种更纯粹的, 出于本能的怕。就像是女人走在深夜中,被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抓住威胁,随时会掐断她的脖子一样。
她总觉得靳寻是真有可能亲自动手杀人的。
靳寻也注意到她止不住的颤抖,将她压到墙上,手攥着她的肩膀,手指陷入肩胛凹陷处,力气之大必然会留下青紫,但她已经顾不上疼了。
黎湘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背光的脸,然后听到了这样一句:“爷爷找我谈过,让我收手,跟你讲和。”
黎湘没有回应,她在想,是不是因为靳老爷子出面,靳寻才这么大反应。
他连靳清誉都敢下手,他骨子里那些嗜血的东西已经压不住了,或许弑父就是一个突破口,口子撕开了就合不上了。
靳寻:“爷爷还说会做你的工作,他跟你提了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黎湘轻轻炸了眨眼睛,眼皮已经酸了:“你就是要说这个。他提了。”
靳寻:“你的答案呢?”
黎湘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反问:“你的答案呢?你应该知道我的反抗全是取决于你的逼人太甚。”
“呵。”靳寻笑了,他并不赞同她的说法,“我不逼你,你就愿意像过去一样么?”
她当然不会。
她的想法从未变过,她要自由,要自己主宰命运。
一时的听话,只是一种权衡,一项交易,为的是以后的离开,海阔天空。
靳寻:“你拿我当跳板,踩着我往上飞。”
黎湘:“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一直给你当奴才,你也不缺我这样的。你有的是钱,再去找十个八个,有的是人愿意。”
靳寻:“我真后悔当初让你去姚家,真是翅膀硬了。”
黎湘别开脸,她已经厌恶透了他这副语气。哪怕是平日里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出自他的嘴,永远有一种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感觉。
黎湘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尽量平静的语气与他沟通:“我当年给你跪下,为的是以后有机会站起来,而不是一辈子都跪着。跪在地上,人的膝盖会疼,这种疼是不会成为习惯的,只要有机会站直,任何人都知道怎么选。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你不懂,换做你是我,你愿意一直跪着做人么?既然你做不到,凭什么要求我,还是说你从来就没当我是个人。”
回应黎湘的是一声叹息,但它并不真诚,似乎还有点觉得她得一想二、无理取闹的意思。
随即靳寻开始跟她“讲道理”:“你当初是把命卖给我了,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卖了的东西,还想拿回去,一点代价都不愿意出,也不问买家的意愿,站在我的角度看,你这就是商业欺诈。你要我当你是个人,就是想要尊严,现在你有姚家、谢家的身份,又有股权在,不是什么尊严都有了?这还是我帮你拿到的。结果你拿到了翻脸不认人,你换位思考一下,我能不生气吗?”
他当她就像是大雨天街边捡到的一只小猫小狗,拎回家养起来,生气了打一顿,高兴了抓过来玩一玩。有一天当这只小猫小狗要离开,他就不乐意了,觉得是养了白眼狼。
黎湘一时接不上话,并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是惊讶于他的强盗逻辑。
不过算了,她也没必要指望恶人变善。
黎湘:“我听明白了,你是觉得自己吃亏了,不愧是生意人。这样,你觉得我欠了你多少,该还多少,你开价。还是说你想要我把股权都转给你?”
靳寻:“我要什么你不知道么?那天在事务所,不是都说过了。”
黎湘更惊讶了,她想过他那天只是间歇性发疯,却没想到这疯癫持续这么久。
“你有病吧。”黎湘说。
靳寻笑:“我是有,你是药啊。”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很会笑出声。
可现在她只想叫。
靳寻又道:“既然这笔买卖谈不拢,那就谈另外一件——我这儿有个东西要卖给你,找时间单独约一下,你自己来。”
黎湘疑惑问:“什么东西,现在谈不行么?”
靳寻松了手说“不行”,随即错开几步,还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黎湘观察他的动作,要不就是他后面还有事,时间已经到了,要么就是他要谈的买卖需要来回扯皮,他不想现在跟她耗。
可她左思右想,都不觉得他手里有什么东西是她愿意买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
正想到这,靳寻为她解答道:“你妹妹的骨灰,要不要?”
黎湘愣在原地,但她没有失去思考能力:“……小心?”
靳寻又道:“是你亲妹妹,郗望。你的‘郗望’,要不要拿回去?还是要把它放在我这里。”
她的郗望,她的“郗望”。
靳寻一直都知道,她找了十三年,那是一个人,也是一种寄托,包含着愧疚、悔恨、希望,就像是郗望的生命一样,已进化为虚无。
哦不,不是虚无,还有骨灰。
黎湘:“我怎么知道那是她的,你从哪里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