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见过那么多人,自然看得出云裳是个单纯的姑娘。
就像“她”当初说的一样,幸亏是学医道的,就算一辈子活在医谷也没大碍。否则这样性格姑娘,要是遇上了石无月那种垃圾,不得被骗的更惨?
……不,或许傻到极致,反而是种幸运。
黎丹姝凝视着云裳的腰带,云裳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说:“黎姑娘喜欢这腰带吗?我自己绣的,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帮你绣一条。”
黎丹姝摇了摇头,她笑道:“我只是觉得这花纹别致,云姑娘是从哪儿得到的呀?”
云裳被夸了有些害羞,她说:“我自己画的。我的院子里有很多木兰花,小时候师父不让出门,我就日日与这些花作伴,我喜欢它们,便将它们画了下来。”
黎丹姝一听这话,心已是沉了一半,她面上不显,又问:“这花这么漂亮,医谷喜欢的人应该挺多吧?”
云裳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说它的好也就黎姑娘你,大家还是更喜欢象征健康的长寿花。”
黎丹姝的心是彻底沉了。
她最后问:“云姑娘这是第一次离开医谷吗?”
云裳闻言有些紧张,她磕磕绊绊说:“是、是吧,是呀。”
黎丹姝完全确定了。
她之所以先前瞧见那花便险些失了分寸,又同意了云裳想要和她多待在一块的想法,全部都是因为她见过这个花样。
石无月身上有一只绣着这个花样的白色药囊,花朵用银线绣出,淡雅清新。在石无月逃亡的那段日子里,黎丹姝机缘巧合下,见他在重伤昏迷之中紧紧攥着这枚药囊,就像握着自己的命那样珍重。
黎丹姝是多聪明的人,知道这场景决不能见到。所以她当即便离开了山洞,在屋外守着,守了一天一夜,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方才听见了石无月从洞内走来的脚步声。
石无月见到她自然是警惕且试探的,谢她这几天的照顾,可黎丹姝多机警,她答的是:“也未照顾到您。我担心那些魔物追上来,在您倒在洞内后,便一直守在洞外以防万一。您重伤昏迷,我却因着无能,连分身都做不到,只能将您留在洞内自愈,是大罪责,您要责骂,我绝无二话。”
她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石无月还要试探她,他把手搭在了黎丹姝的衣服上,从衣服的温度上来感受她在洞外的时间,嘴上说:“你做得对,我功法特殊,只要所在地安全,便能自愈。你守门的行为才是救我的行为,一守三日,你做得很好。”
黎丹姝眉目谦卑,像极了自毁灵丹后脑子不清醒的疯癫人。
也是这件事后,石无月对她的戒心方才又放下了不少。
毕竟“黎丹姝”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未送过他药囊,她是个剑修,送得最多的便是剑穗。若是黎丹姝确然发疯坏了脑袋,对他一心一意,那便是绝忍不下这枚药囊的。若是她见到了药囊,无论她是否发难,石无月必然都会心生警惕怀疑,从而再次生舍一时之益,杀了她保长久之利的想法。
黎丹姝最终是成功在石无月的手里活下了,不仅活下来,还借着他在魔域过了段狐假虎威的日子。
但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枚药囊,一想到把“黎丹姝”骗到家破人亡也不觉得愧疚的石无月,竟然还真可能有个藏在心底里,想要保护她以致连线索和名字都要仔细藏好的心上人,她就发自内心觉得恶心。
石无月会有心上人?
不可能吧。
黎丹姝观察石无月那么久,一度认为那药囊可能是他自己的保命东西,那红珠曾说过的,他心底里藏着的名字,也不过是他自己。石无月这种狗,也配有心上人?
可如今见到云裳。
见到她的腰带,黎丹姝发现,石无月可能还真有。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说云裳被支玉恒照顾的太好,会成为废物。结果云裳遇到了石无月,不仅没有被害得家破人亡,还成了这魔头最深的底线。
“她”倒是一往无前,强大耀眼,却偏被害得一无所有,生无可恋。
云裳敏锐察觉到黎丹姝情绪的变化,她想着先前黎丹姝说的话,小声问:“黎姑娘,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啊,在五十六年前?”
黎丹姝全力压住自己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的厌恶,尽全力让自己不要迁怒连带怨恨起云裳。
她努力控制住表情,淡声说:“没有。”
可云裳是医生,察觉病人的情态本就是习惯。她观察着黎丹姝,说:“我,我先前说谎了。我在五十六前,其实是偷偷溜出去过的。那会儿我走到了幽兰山,还在那儿救了个人。不过很快我就被发现的师兄师姐找到带回去了。黎姑娘是在五十六前前,也去过幽兰山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只是怕师父知道了会生气。”
黎丹姝深吸一口气,她还是没忍住,问:“你知道你救了什么人吗?你为什么要救人?”
——你知不知你出谷因缘巧合救下的那个人,最后害了多少人?
云裳哑然。
好半晌她说:“我是大夫啊,不能见死不救。”
黎丹姝拼命告诫自己云裳无辜,可她面上难免难看。
云裳有些回过神,她忐忑不已,想要问“我是不是救了你的仇人”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讪讪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晅曜便是这会儿来的。
他看起来气色不如以往,心情倒是不错。
至少少爷见着她开着的门还敲了敲,没有一步就走进来。
他敲了门,说:“黎丹姝,师兄说你醒了,醒了就不要偷懒,今天我心情好,带你去思源崖玩去儿!”
晅曜满心以为他这么大度体贴,黎丹姝自然要千恩万谢。可他半天没听到回声,不由蹙眉,直接抬腿绕过竹子的屏风,直接往屋内去。
一进屋内,他自然瞧见了黎丹姝紧皱着眉头的脸,还有站在她身边,一副做错事的云裳。
晅曜从没有见过黎丹姝面上这般隐恨,他应当是讨厌旁人又怨又恨的。可不知怎么,他看见黎丹姝这样,心中是生出了不快,可这不快却不是对着黎丹姝,而是对着惹得她难过的云裳。
晅曜从来是随心所欲的人,他隐含着怒气道:“你是什么人,这是我师尊的院子,你凭什么站在这儿?”
云裳被批头盖脸一顿问,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我是医谷弟子,我叫云裳,我来这儿,是想、想和黎姑娘交个朋友。”
晅曜看了一眼黎丹姝的面色,心中越发不爽,他毫不遮掩地说:“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把人气死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