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说的,都是一品官。
再往后的几个官,他也都能说出姓名,别说姓白的,甚至这些人的名字里都没有白字。
“那有何白姓,在京中盛名?”沈鹮不信白容没地位逐云还会在他面前低头,毕竟逐云可是长公主身边最信任的下属。
小厮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一个人,脸色微变后,摇头说没有。
恰好此时账房经过,一扇子敲在了小厮头上,瞥了一眼对方脖子上的妖斑,笑道:“怎么没有?宣璃长公主府不就有一个?说他盛名也不为过,毕竟整个隆京出去打听,谁没听过他的名号?”
“姓甚叫何?”沈鹮瞥了一眼账房,是人。
小厮是妖。
“白容,白玉之白,容颜之容,此名还是长公主给起的,可真真附和他的身份。”账房笑道:“他是长公主豢养在身边的妖,以色侍人,为玩宠,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得长公主房中只留了他一个。”
小厮一听账房轻蔑地提了一句妖,伸手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后发痒的妖斑,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不再掺和他们的话题。
沈鹮有些讶异,半天没说出话来,倒是那账房滔滔不绝,说起这段几乎被传为隆京酒楼茶馆儿里说书般精彩的养妖异闻。
达官贵胄家里养几个漂亮的妖于天穹国来看,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甚至十年前的隆京,还有纨绔子弟骑妖上街,携妖斗赛。那段时间的妖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若有能因相貌得到优待,进哪位贵人后院的,不论雌雄,皆算恩泽。
在账房的话语中,白容能入长公主的眼,便是他三生有幸,更何况长公主还将他接入了府中,金银财宝任由他挥霍,身边无数年轻男子献殷勤也不动心,甚至派了御灵卫统领逐云大人护卫他的安全。
账房道:“怕是日后长公主择了驸马,也舍不得将他从公主府赶出去。”
沈鹮听他贬低妖的话随口就来,满脸厌弃,轻轻眨了一下眼,无法将账房口中以色侍人,奴颜媚骨的人与她认识的少年挂钩。
于是她问:“你说这么多,是不是羡慕他?”
账房一怔,脸上骤然泛红,红了之后又有羞恼,怒道:“我为何要去羡慕一只妖?!”
“因为你活得不如一只妖啊。”沈鹮手中的筷子挑起最后几根面条,吃下后对账房笑道:“这世间妖也好,人也罢,皆是芸芸众生之一,只要有生命,便仅有好坏善恶之分,没有高下尊卑之别。”
只分善恶,不论尊卑。
这是刻在紫星阁牌匾上的小字,是当初创立紫星阁的第一任仙师亲手所书。
沈清芜曾对沈鹮说过,紫星阁创立之初的本意,便是要容纳妖,守卫妖与人之间的和平共存,而御师,只防为祸的妖,不帮作恶的人。
后来这宗旨本意被时间搓磨。
小字犹在,初心已改。
紫星阁不再是过去的紫星阁,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沈鹮的童年很少上街,她自小与浮光塔中的妖为伴,将每一个有灵性的妖当做可倾诉的朋友,但她见过一梦州,见过天宝大道,见过万两金楼。一梦州里妖成了供人赏玩蹂躏的奴;天宝大道中妖成了明码标价可贩卖,甚至分躯干售卖的牲畜;万两金楼内血腥满地,妖血肆溢,妖气横天,那里的斗兽,只有战死,不能求活。
因曾经历过这些,群妖反噬却像是天穹国必经的一环,不是十年前,也在某些年后。
账房悻悻离开,他本远远见到小厮与沈鹮说得气氛和谐,也想与魏家的御师攀谈,谁知踢到了铁板。
面吃完了,来收拾碗筷的换了人,可也是妖。
方才与沈鹮说话的账房端着长凳坐在银台后,晃着扇子,拿起一本不知什么书眯着眼去看。
现状,依旧算不得好转。
沈鹮伸手扶了一下头上的木簪,正准备起身回去休息,却见福卫楼前来了人,又是上官家的侍从,又是十几个,只是今日这些人的手上都捧着东西,也不像来找茬的。
为首者目光在福满楼内扫了一圈,立时定在沈鹮身上,脸上堆着笑意朝她走来,恭敬道:“沈御师,久仰大名,我家老爷让小人来给沈御师送礼。”
沈鹮:“……”
福满楼内的御师不少,上官又是六大氏族之一,上官家的人来了自然吸引了那些人的目光,还有许多人认得此番捧着礼的男人是上官府上的副总管,寻常人马屁也拍不上的人物。
“送什么礼?”沈鹮心里莫名其妙。
上官府上两名总管,张总管跟随上官老爷办事,入商,手段狠辣,懂商战,刘副总管主家宅,为人圆滑,少有错处,辅佐上官夫人管财。
刘副总管摆出真诚的模样道:“昨日我家小姐给沈御师添了许多麻烦,还叫逐云大人看了笑话,这不,老爷命小人给沈御师赔礼致歉。”
十几个锦盒红木托盘放在了沈鹮面前,绸缎揭下,里面放着各色珠宝与黄金数十锭,登时叫福卫楼里的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乖乖。
沈鹮睁圆了双眼伸手摸了一把金子,这可是她这十年来见过的最多的钱了。
上官家不愧是富得流油,因黄白二物上榜六大氏族之一,即便名声垫底,却也叫人望尘莫及。
哪儿有人与钱过不去,只是这钱沈鹮不敢收。
“这算收买?”沈鹮收回了手,搓了搓指尖,她表面镇定,心下滴血。
真想叫大妖出来看看,这么多钱,她多瞧一眼都怕被闪花了眼。
“怎能叫收买?只能算孝敬。”刘副总管又捧上两盒上等的膏药:“这是生肌膏,是我家小姐的错,故而小人才来赔礼,沈御师若不收,小人事情没办好回去就得挨罚了。”
沈鹮下颌上的伤口被面具遮住,脖子上的伤口却暴露在外,索性不是什么大伤,只要好好调养,用不着生肌膏也未必会留疤,只是这两样东西,不要白不要。
“隆京要花钱的地方多,上官家只有这些俗物,端出来前也怕辱没了沈御师的眼,可若连俗物都不拿,如何表现我等道歉的诚意?”刘副总管还在说。
他的确巧舌如簧,叫沈鹮没找到机会拒绝,对方特地挑午时人多的时候,便是让沈鹮退无可退,只要她收了,那她与上官家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来日上官家再上前讨好,或许能借用她在逐云与白容那边转变印象,白容……他们怕是心里瞧不上,可逐云,隆京城中谁也不敢得罪。
眼看刘副总管就要跪下,沈鹮连忙跳到一边,她望着白花花的东珠,金灿灿的元宝,还有一些珠宝首饰,最终从中摸了两块金锭,接下了刘副总管手中的生肌膏,道:“这两样我收下了,其他的你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