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几分,再看向孙长吾那张势在必得的脸,嘴唇紧抿后又将那口憋闷的气吐出,问道孙长吾身旁的男子:“你亲眼看见我杀人?”
男子便是当日沈鹮在城门外与人斗法时站在城墙上的那个,当时城墙上两个人,一个死在白容手下,一个便是他,因为过度惊吓,当时连声都不敢发出。
男子在沈鹮身侧来回看了几眼,不见那浑身笼罩在玄色中的少年,却惊讶地瞥见沈鹮腰间魏家的牌子,立时噤声,不敢多说。
他亲眼见到了沈鹮没有杀人,杀人的另有其人,只是当时他们将此事上报给州府,孙长吾三言两语便将沈鹮与那少年归为一帮,少年杀人,成了二人合伙杀人。
眼下好不容易来了隆京,终于等到朝天会到来,紫星阁大门开启,他又怎敢在此时生事?
何况沈鹮与魏家有关。
男子搭上了古家的联系,可古家毕竟离世遁上,对外界所知甚少,古家的弟子深居简出,如同吃斋念佛的和尚,虽好说话单纯,却也没什么同理心,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他此番可以帮着孙长吾说话,但来日沈鹮找魏家出头,魏家施压到他身上,他却不能保证只有个把月同行交情的古家,能为他与魏家作对。
一阵缄默,叫孙长吾下不来台。
“这位公子可有她杀人的证据?”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这声音颇为好听,如冷泉击石,直叫人忍不住去看说话的是谁。
开口之人白衣袅袅宛若仙子,她就站在通碑台的符文旁,飞扬的裙摆染上了几片鹅黄,手执一根黄玉笛子,纯白的面纱遮挡半边面容,轻薄得隐约勾勒出下半张脸来。
“自然是有的!”孙长吾哼声道:“此女子杀人后便逃出柏州,一个多月前柏州各处都贴了她与她同伙的画像要捉拿她归案,如今人证也在我的身边,怎就不能证明她杀过人?”
“人证却未开口。”女子说罢,便有另一道声音冲入。
“开不开口又如何?总归有人指认她杀人,她便要接受大理寺的调查,今日不得入紫星阁比试。”
骄纵的大小姐几步走入人群,身后还跟着眼熟的御师。
沈鹮瞥了一眼上官茹,轻声哼笑:“上官小姐的伤好了?”
“你!”上官茹在中融山上吃了亏,当天回去便将自己险些被人掐死之事告诉上官老爷听了,上官老爷本发了好大的怒气,可在得知险些杀了她的人是沈鹮后却又沉着了下来,只让她这些日子在府上好生养伤,莫要出去,只等朝天会。
上官茹气不过,又去找了母亲,母亲才告诉她,上官清清那夜捉到沈鹮后又为何轻易放过她,便是因为当日来提人的是长公主身边的逐云大人。
他们为商贾,六大氏族之一也不过是个名头,说到底手上除了钱财并无权利,谁又敢与逐云作对?这口气眼下只能咽下,等他们与魏家结亲,支系的亲戚也能混入官场,再想收拾这些人也不是难事。
上官夫人道:“你如今除了养伤,便是好好准备朝天会,上官清清不成器,在驭妖方面不如你,你更要做得比她好,待你过了及笄身体仍未变化,娘亲也好将上官清清的婚事过给你不是?”
如此,上官茹才忍气吞声到今日。
谁知姗姗来迟,反倒遇上了一出好戏。
此番指认沈鹮杀人的可不是她。
“凡事事出必有因,你若没杀人也就不怕查,话不多说,报官吧!”上官茹说着,晃动手中团扇,笑盈盈地看向沈鹮,就等着她倒霉。
朝天会不止今天,此番入京的御师多,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不能结束,沈鹮错过了今日,明日还可来,但只要她入了大理寺,上官茹就有能力让她在里面待到朝天会结束。
沈鹮见上官茹也来凑热闹,周围几个摆明了要讨好古家与上官家的御师皆拦住了她的去路,甚至真有人奔去报官,将她悬在青玉台前,进退两难。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鹮蹙眉,心想她碰到了白容,真算是倒了霉了。
大理寺的官差到时,眼神还在一群人中打量,一副看热闹的表现,半天问了句:“是谁杀人?”
孙长吾一指:“她!”
多年流浪的生活让沈鹮学会了一点,人到了该低头的时候便不要强行直起脊梁去反抗,往往会适得其反,尤其是眼下压力过大,她反抗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鹮到底还是跟着官差走了,朝天会不是一天结束,她身上有荐信,哪怕到了最后一天,她也有机会参加比试进入紫星阁,只是在此之前要先把白容泼到她身上的脏水洗去了才好。
上官茹忌惮她曾被逐云救出,所以方才在通碑台前没有把沈鹮于中融山险些掐死她一事捅出,她是怕沈鹮真有些人脉关系,将来离开大理寺会因她的一番话与上官家明面上结仇。上官茹的用心也很显而易见,她就是不想让沈鹮参加朝天会,不想让她进入紫星阁,想来即便眼下沈鹮将魏家的腰牌交给大理寺,大理寺的人也能拖延着这腰牌直至朝天会后再送到魏千屿的手中。
那时候,什么都迟了。
入了大理寺,果然没人审查沈鹮,她连大理寺丞也没见到面,将她带到牢里的一切部署,皆有一个寺中小官安排。许是那人与上官家有何干系,只对沈鹮说她在柏州杀人之事人证皆在紫星阁,加上路远需要取证,便只能先将她关着,等证据来了再开堂审理。
沈鹮也不急,气定神闲跟着官差进了牢里。
大约是她腰上的魏家腰牌给了些便利,所以官差给她选的牢房还算干净,稻草铺地的牢里有个小方桌与蒲团,还有一张半旧不新却散发着霉味儿的被褥,没见老鼠,只是天热,难免有些蚊虫。
沈鹮在牢里大致看了一眼,这些年她风餐露宿,牢房算什么?还能忍受。
官差也觉得奇怪,这女人自被他带来大理寺后就一直没说话,甚至不为自己辩驳,如今给她安进了地牢里,冤枉都不喊一句,此刻已然心安理得地坐在蒲团上从袖中搜罗东西了。
只见沈鹮拿出了一炷香,再掏出了一片叶,揉了揉叶子给香捏成了个香插底座,这便指尖凭空划过,猝然的火焰刹那照亮她的眉眼,点燃香后,火焰消失,唯余一点红光在幽暗的牢房中闪烁。
袅袅白烟漂浮,散发着些许药草清香。
官差没走,探头探脑地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沈鹮没想到这人居然还在,愣了一下抬头,眨巴眨巴眼道:“驱蚊。”
“你还有心思……”官差顿了顿,改了口气:“你怎一点儿也不担心呢?”
“担心什么?我又没杀人,大理寺的大人明察秋毫,总能洗刷我的冤屈放我出去的。”沈鹮还能笑一笑,桃花眼弯弯,几缕发丝坠下,竟让她露出的半张脸显出了几分艳色。
官差一边锁门一边道:“你这案子还没往上报,摆明了有人想整你,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沈鹮啊了一声,心想她早就猜到了啊。
但如今她被关大理寺,是有些焦急,可应当有人会比她还要焦急,正想办法要把她捞出去吧。
待官差走后,沈鹮确定没人了,这才从袖中再掏出些物件摆在桌案上,分别是一些草药丹药,还有几瓷瓶的水,几块石头,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最后再是一包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