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即明道:“二哥没怪过你。”
父皇母后想要他们成长而设的局,他怪不上父皇与母后,东方银玥年纪这么小也身处局中,他亦怪不了她,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可事实上,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东方银玥彻底病好已过了除夕,太医院正给她把脉后忽而提起几个月前之事。
他说他赶到中融山龙尾河的下游时,那里种了柿子树的庄子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找不到活人了。
蓬莱殿殿主周无凝也是在那一日失踪的。
沈清芜一夜白发,过几日后抱了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娃娃回来。
他说那是她的女儿。
第75章 旧事
沈清芜成婚已久众人皆知, 以他紫星阁阁主的身份若是娶了个平凡的女子为妻,注定难以保护她,故而他隐瞒了妻子的身份,将她藏在一处庄子里。
周无凝消失后, 他带来了周无凝死的消息。
而他的妻子也在一场大火中丧命, 只有个才足月的女儿,被他养在了紫星阁, 慢慢长大。
东方银玥算着周无凝消失的时间与沈清芜妻子死去的时间, 加上周无凝提起的女儿, 还有沈清芜的孩子, 她猜测周无凝便是沈清芜的老丈人。
所以每每她在沈清芜面前提周无凝, 沈清芜都不能多说什么, 保持缄默,又有些无可奈何。
周无凝曾对东方银玥提过,他还在月子中的女儿五脏生火, 而柿树庄子也是在大火中消失的, 所以她以为周无凝没能救起自己的女儿, 最终与女儿一并葬身火海了。
沈清芜平日里繁忙,赶去已然来不及,好在沈鹮还活着, 从此便独自抚养女儿长大。
东方银玥对周无凝有些愧疚,故而后来见到小小的沈鹮, 她总在心里想这姑娘身世可怜, 但能躲避生来的一场灾祸,将来定然福大命大。
她对沈鹮好, 有几分可惜了周无凝与其女儿的怜悯。
而今那死了已经二十年的周无凝,却化作了若玉的模样, 站在东方银玥的面前了。
往事在东方银玥的脑海中绕城一团,心绪化不开,她捂着憋闷的心口深吸两口气,咽下去的那口血腥再度翻涌上来。
旧事历历在目,却不如她以为的那样。
若玉没有被紫星阁里的妖撕咬而死?周无凝这些年又去了哪里?
“殿下。”逐云立刻扶住了东方银玥,生怕她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卞翊臣从袖间掏出了一盒药,打开后让逐云喂东方银玥服下,那药里有人参,可缓过她现在的情况。
东方银玥摇了摇头,只端坐在高座上,坚强地挺直了腰捏紧太师椅的扶手,咬牙切齿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要与本宫一一说来,否则……”
无需否则后面的话,周无凝直接跪下了。
“小殿下……公主殿下赎罪,这些年也非老夫不愿出现,实在是无法现身,甚至因藏身已久,今夕是何夕也不知。”周无凝叹了口气:“老夫而今所在的身体竟与殿下是旧识,这我亦不知情,若可以,我也不想待在一个女兔妖的身体里。这实在是……我原先的身体已经死了,这兔妖的魂也没了,经过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际遇,我就走运地在她的身体里活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周大人还是不会好好说话。”东方银玥将杯盏掷出,破碎的瓷片割破了周无凝的手背。
她怒呵道:“你若没喝多,便从你离开蓬莱殿那日开始细说,不管你说多久本宫都奉陪!”
周无凝一怔,抿了抿嘴,叹了口气道:“芙芙遇险那日,老夫被人绑了,根本没能见到女儿的最后一面。”
从他离开紫星阁起,便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可当时周无凝心绪不宁,满脑子都是生命垂危的周芙芙,只想着赶紧回到女儿的身边,也期待着东方银玥能带太医来瞧,可他根本没能走到中融山。
他刚出隆京城就失去意识,再度醒来后便在一片漆黑中,仅有一根火把勉强照亮周围。那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山洞牢笼,钟乳石滴下腐臭的水,还有无数化不开的血腥味。
周无凝满心满眼的都是周芙芙,他怕周芙芙遭遇不测,他想挣扎着离开那处黑暗。到底是蓬莱殿的殿主,周无凝自有几分能耐,他挣脱了身上的枷锁,破开困着他的阵法,正要往外走,却被一样东西拦住了脚步,摔在了泥泞中。
迎面而来的恶臭告诉他,他触碰到的泥泞并非泥土,而是腐烂的血肉,拦他路的也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一具发臭的尸体。
周无凝借着微弱的火把光芒看见了那具尸体上紫星阁御师的衣衫,本想离开的脚步就这么停住了。
他念了一句口诀,借火把生光,刹那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山洞,也照见了密密麻麻堆砌在一起的尸山。
那里至少死了上百个人,最先死去的被新鲜的尸体压在了下方,腐臭也是从那处传来。这山洞里除却人,还有许多妖的尸身,那些妖在死前痛苦地化作原形,一一倒在血泊中,死状皆是狰狞的。
一百多具尸体,除却紫星阁的人,还有许多寻常百姓。
周无凝忽而想起隆京大约在一年前起便陆续有人失踪的消息传来,大理寺为此忙得焦头烂额,皇帝还因此发过怒。而今周无凝就在站在那些消失且死去的众人面前,浑身颤抖,浑然忘了周芙芙的性命,只察觉自己怕是深陷在了某种阴谋之中。
那的确是个阴谋。
山洞里活着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一只兔妖。
周无凝并不认得兔妖,他只是庆幸此处还有活口,想要问话。
人尸与妖尸分成了两边,兔妖躲在血肉模糊的兽群之后,她在看见周无凝身上的紫星阁御师袍的刹那,像是瞬间见到了恶鬼般尖叫着挣扎起来。
周无凝安抚她:“别怕,别怕!”
兔妖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她已然吓傻,神志不清地喃喃道:“不要,不要……”
却在周无凝触碰上她肩膀的那一瞬,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化作虚无,顷刻间犹如脚下的地面坍塌,而他骤然坠入了深渊。火把的光化作无数耀眼的点,他此刻才察觉自己并未离开危险,这座山洞,实则便是一个阵。
“我从未破开过阵法。”周无凝只要回想起那种感受,便觉得痛苦万分:“在那一瞬,我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灵魂似乎从躯壳中剥离而出,我能听见自己身上骨头碎裂,血液流转,心跳震动的所有声音。”
“我看见了兔妖的另一面,那只脆弱的兔子在大阵开启的刹那便丧命了。她的魂魄才离体,像是一张灰白的纸被撕碎成无数片。”周无凝浑身颤抖道:“而我的魂魄要被迫适应完全不属于我的躯壳,每一寸骨头都要重新生长。”